“岂敢。”百里挑眉一笑,拉着白姬上前:“判官大人,在下想借三生石一看。”
判官蹙眉,“不可,三生石畔乃地府特级景区,岂能容人随意出入”
特级景区……?!
百里笑容不变,从袖口摸出一锭嵌有阎罗王像的金锭递给判官道:“小小谢礼不成敬意。还请判官通融一下,放我们进去看看。”
判官长眉一动,清冷的视线落在那金锭之上,薄唇翕动,正当白姬以为他要言辞拒绝的刹那,他竟不动声色地接过那金锭,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那是自然。”
白姬惊得目瞪口呆,这两人竟敢在枉死城前公然行贿……旁边一群鬼差也是两眼朝天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的模样,她真为阎王爷感到心酸,每天与这样表里不一的部下共事一定很辛苦吧?!
“走吧。”
百里拍拍白姬的脑袋,牵着她的手往城里走去。
判官忽然蹙眉:“且慢——”
他回过头,“不知判官大人还有何事?”
判官道:“在三生石前看到的一切除你二人知晓以外,不可让第三人知道,一旦泄露天机,则后果自负。”
白姬有些紧张,仰头去看百里,蹙着眉小声道:“若是真违背了规矩,那不看也罢。”她心底隐隐明白百里想要给自己看什么,不错,她曾经一度很想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理个清清楚楚,不过在经历这段时间后,突然又觉得是非对错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重要了。她是阿浔也好,白姬也罢,只要百里仍在她的身边不就好了么?!只有在尝过失去的绝望后,才知晓在一起时的平淡才是最美好的。
百里低头看她,眼角眉梢氲着笑,他攥了攥她手心道:“这些本就是你该看到的,哪里违了规矩?有我在,不必怕。”他转头对判官说:“你自放心,这点规矩我还是懂的。”语落,便头也不回地牵着白姬离开。
远望二人身影消失在城楼底下,判官适才疏淡地收回了眼,他掏出一块四方的帕子将手中金锭仔细擦拭了一番后收入囊中。
“判官大人,判官大人!!”
一名行色匆匆的鬼差跑了过来,判官折身,长眉微蹙,朝他投去清冷疏离的一瞥,低声训斥道:“枉死城前不可喧哗,什么事?”
鬼差深吸了口气:“阎,阎王陛下有请……”
语落的那瞬,他便从判官漆黑无波的狐狸眼中窥到一丝稍纵即逝的笑意,这份笑意,使他冷凝严肃的轮廓线条稍显柔和,好像一尊不食人间烟火的雕塑突然有了活气。鬼差在心里叹道:此去又是一场混战啊,判官大人和阎王陛下还真是相爱相杀,至死方休……
转眼间,判官已收了笑意,还是一贯面无表情的模样,整了整衣襟道:“走吧,你带路,莫要让阎王陛下等急了。”
鬼差咕咚咽下口水,遂带着他径直往阎罗殿去,略下不提。
且说百里与白姬穿过枉死城来至忘川河畔,因得了判官的口谕,守在附近的鬼差得以放行。三生石便在不远处,褐色的石壁让河浪推叠起伏,乍一看去显得很不起眼。仔细看石壁上生有两条蜿蜒的纹路,将石隔成三段,纵有吞噬天、地、人三界之意。
白姬和百里同时在三生石前停步,顷刻间她面前的部分便发生了变化——
原本空空如也的石壁竟显现出一行又一行殷红的小字,白姬凝神去看,却觉得那字总是模糊不清看不分明的样子,莫非是三生石有意不让她看?
白姬的视线不由得瞥向百里,却发现他面前的石壁还是一片空白,莫说是字,便是连丁点变化也没有,他对着一块光秃秃的石壁,神情若有所思,忽然察觉到白姬百思不得其解的眼神,侧眸冲她一笑:“怎么了?”
白姬讶然:“三生石上为何没有你的生平记载……?”
“哦,这个嘛?”百里不经意地笑道:“严格来说,我非三界中人,超脱六道之外,三生石上自然不会有我的记载。”
也是……白姬收回眼,山河君不是说了么?百里原身乃是骨杖精魂,得益于太阿与魔君的神力而幻化为人,如果一定要归类的话?该算是器魂,剑魂一类的灵吧?
白姬重又纠结回面前的石壁:“可我面前虽有字,依旧是什么也看不到,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百里解释道:“这是因为三生石涉及前世,今生和来世之谜,若全部让人看到,那岂不是乱了套?”即便是将要入转魂台投生的死魂看到三生石后也要喝下孟婆汤,确保将所有事忘得一干二净才能重新投胎做人,又岂能让白姬一个大活人看清全部呢?
白姬若有所悟地点头:“如此,我只能看我该的东西?”
语落,前方蓦地一片漆黑,她正不知所措时,一只大掌抚上并包住了她的手。
百里的声音近在咫尺:“怕什么?我在。”
白姬惶恐的心一瞬安定下来,听见他低沉温柔的声线在耳畔响起:“你跟我,一起离开这里吧?”
语落的一刹那,整片视野全部明亮起来,四周围有形形色色的人从身边往来经过,川流不息,沿街小贩的叫卖吆喝声争先恐后地钻入耳中,从海边吹拂过来尚带着咸味的风将人吹得微醺惬意。
百里站在她的右侧,顺手从小贩手中接过一片打磨精致的贝壳递给她,状似不经意地如此问道。
白姬微愣,这个场景怎么好像有些许熟悉?
转头看向左侧,真正的百里正蹙着双眉,眼带无奈地目睹千年前的这一幕,心头涌上一种莫名的羞耻感:这故作潇洒卖弄耍帅堪称幼稚的行径……
他下意识地扫了白姬一眼,盼望她不要笑话自己才好,好在她的关注点并未放在这上。
白姬眼神发亮,嗓音也不自觉高了一度:“这是阿浔的回忆,这么说!我和她真的是一个人!?”
百里按了按额角,敢情她先前一直把他的话当做是安慰而已?
白姬才不管他在想什么,事到如今,才真正开心起来,果然先前说什么只要在一起就好,什么都不在意的话还是太过违心,女子本就是一种小鸡肚肠的生物,当知道自己的心上人原来从头到尾爱的只有她一人时,这种雀跃到要飞起的心情简直难以形容。
她脚步轻盈,走在路上也忍不住唇角上翘。百里侧眸打量她溢于言表的喜悦,眉头却渐渐拧了起来,接下来要看到的,大抵是他余生最不想见到的一幕了吧?
画面一转,白姬睁开眼,唇角的笑意俨然未收,她环视一圈四周,这是阿浔的屋子。
下床,照着记忆中阿浔的样子打扮了一番,望着镜中年华豆蔻眉宇青涩的少女,她不知怎的就笑了,喜上眉梢,转头冲立在窗外的百里蓦地一笑。
阳光穿过薄透的窗纱,恍若在她莹白细腻的脸庞罩上一层柔光,她的笑就那样明晃晃地落入百里眼中,使他不由一怔,脸上一贯游刃有余的从容忽然不见了,像是看呆了般,目不转睛地盯着白姬。
她的眼生得黑白分明,不大,是微微上翘饱满的杏核眼。她的鼻子不高不矮,小巧笔直,笑起来鼻尖会上翘,即使没有酒窝也会显得十分俏皮。她的唇,上唇薄于下唇,一眼望去,是抹浅浅的樱粉,唇角上扬时有一点笑纹。
百里目光倏然放远,记起那日在稻田里的初遇。她也像是这样背过身来,忽而冲自己笑,一脸不设防的模样,明知他身份成疑,却仍旧替他疗伤。
又想起,重遇在琅嬛宫廷的那日,从草丛里钻出来的她,明明狼狈不堪,却带着一脸习以为常,背对人却缓缓挺直脊梁的落魄帝姬。
溯光曾警告过百里,不要一再插手白姬的命运。命由天定,上天是公平的,每个人生来都有自己的机遇和劫难,你无可能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挡在她面前,就算她凭借你的力量躲过一劫,难保下回不会遇到更大的劫难,百里所做的一切,不是在帮她,而是在害她。
逆天而为,不会有好下场。
可是,他错过白姬一次,两次,又怎可能眼睁睁看着这迟来的机会从手中溜走呢?
在白姬的印象中,百里总是笑着的,笑得良善可欺,温文尔雅,很难见到百里愁眉,或者动怒的样子。像这样怅然若失的表情今朝还是头一遭见。
她不禁将头探出窗外,问道:“百里,你怎么了?”
百里怔楞的目光一寸寸回落到她的脸上,跟着四目相对。
她正要发问,却见他快步走近,单手扶起她的脸颊,随即低下了头。
一个轻吻落在她的右眼上。
“你……”
白姬惊讶之余,整个人忽然被一种哀伤的情绪所笼罩,也不知怎地突然心情低落的不得了,摸摸眼角,竟然湿了。抬眸与百里对视,才发现他眼里也同样弥漫着叫人痛彻心扉的苦楚。
她不禁伸手抚上他棱角分明的脸,这时,所有的言语都是苍白的,只需一个简单的眼神便可领悟对方的心。
他闭上眼,缓缓将头靠在她的肩上,近乎叹息:“对不起,我来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