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眦不以为意道:“这有何古怪的?那人如此猖狂,或许是料定水君必然会输,所以才寄来战书吧!”
山河君颔首,神情若有所思:“你的话倒也有几分道理,不过——若真依照你所说,他寄战书只是为了给水君一个下马威看,为何要弄得如此仓促,赶在那么多天前就送来?”他指尖攥着绢布往睚眦鼻子递了一递:“你闻闻,还是蘸了花汁下笔的呢。”
“或许此人风餐露宿,四海为家,身边没有纸笔,所以才用这些来替代。”
“是这样么?”山河君慢条斯理地摩挲着绢布的纹理,若他没有猜错,这块布料可是从女子裙摆上撕下来的,难不成那挑战水君的人竟是名女子?应该不可能……
“哎,左右不过是件无关紧要的事儿罢了,我倒是担心主人,这几日他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也不知独自待在山河府里安不安全,昨日竟跑到绝峰上一人坐着,等我赶到时差点没吓死,就怕他老人家一时想不开……”
“好了好了!”山河君安抚性地摸了摸它脑袋说道:“你真是关心则乱,我敢说就算他真的跳下去,也一定不会死,他是百里青铘,不会那么轻易便死。”
他的眉眼里带着柔和妥帖的笑意,然眼神却渐渐深沉下来,用着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低语道:“他可是那人最后的筹码啊……”
“筹码,你说什么筹码?”
“没什么,”山河君恢复了一贯的嬉皮笑脸,仰头舒展手臂伸了一个懒腰,转头对睚眦说:“一夜不睡乏得很,本君先去补个眠,你就把此处当做是自己家,随意便可。”言罢,锦绣描金的长袍一掠而过,身影消失在门外。
睚眦此时觉得自己也是微醺,这山河君实在厚颜无耻,这明明是人水君的府邸,他倒好,喧宾夺主,直接不把人放在眼里。想到这里,它肚子忽然咕噜一叫,想也未想,便转头对一旁侍奉的仆役道:“去准备点吃食来,要荤的,不要素的。”语气之泰然,似乎早已忘记自己上一秒还在嫌弃山河君将人家府邸当做自己家。
仆役:“……”
黎明时刻,天色泛青,白姬从梦中醒来,一摸额头,掌心冷汗涔涔。
她梦见敖恒举剑向自己劈来,她来不及躲,只能眼睁睁地望着那银色的剑锋越来越近,忽然感到脸颊一片刺痛,有什么凉凉的液体顺着脸流了下来,她伸手一摸,看见指尖是全是鲜血,触目惊心。这时,白姬看见那剑抵在自己颈侧,她缓缓抬眸,眼瞳蓦地放大,竟发现握剑的人不知何时变成了百里。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神情漠然,一袭青衣浴血,漆黑的长发与鲜血交织在一起,拖曳在地上,像是一株妖艳盛开枝蔓错杂的黑莲。
为何会做这样的梦呢?
这时,脸上又是一凉,她摸了摸,把手放在鼻尖仔细一闻,只是雨水罢了。
雨下了一整夜,现在总算停了,不过树梢上残留着一些,她拿袖子擦了擦,才发现连袖子也是湿的,黏糊糊地贴在身上。
百小里伏在她腿边埋头酣睡,毛发因沾了水汽而变得有些蜷曲,看着他连睡觉都不忘紧紧攥住她衣摆的样子,白姬心头涌上一阵暖流,这一路上多亏有他帮衬着了。
“醒了?”
一个人打那郁青葳蕤的密林深处走来,白姬定睛一瞧,不免有些尴尬,是敖恒。
敖恒身着一袭荼白的袍子,边缘和衣角上皆绣着滚滚波涛,腰际扎了一条深蓝色的腰带,整个人显得挺拔而俊朗。他将漆黑的长发用布带高高绑起,将整个五官全部露了出来,俊眉修目,唇红齿白,看着倒比往常精神许多。
白姬见他手上提着剑,眉心微蹙:“你这便准备出发?”
“恩。”敖恒不咸不淡地扫了她一眼,面色平静,仿佛昨日一切全都没有发生过般,慢条斯理道:“既然战书已寄,我不早些赶过去,恐怕旁人会笑我虚张声势。”
白姬静默片刻,知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下屠刀。她抱起百小里默不作声地爬上了木鹤,随后敖恒也一跃而上,指挥木鹤朝东方日出之地高飞而去。
脚下群山如残影般倏然向后掠去,须臾后,又有河流湍湍而过,大约过去一炷香的时辰,见前方青山绵延峻岭高耸入云,木鹤忽然扎进一团白雾中迷失了方向。
放眼望去,四周一片云雾缭绕,缥缥缈缈,连稳坐于木鹤之上的敖恒也只剩下一枚淡淡的影子。白姬扬声喊道:“此处是何地?”
片刻后,敖恒的声音响起,他道:“我们现已进入泰山之境,只要穿过这层结界,便可抵达目的地。”
泰山?!
“你当真准备杀那环水水君?!”饶是她一介凡夫俗子都知晓那里乃神仙眷属之地,即便道行再高的妖魔在泰山也不敢造次,想不到这敖恒竟如此胆大……
敖恒冷冷一笑,反问道:“怎么?难道我杀不了他么?”
白姬自然不知那环水水君只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绣花枕头,她只知道能够当得了神君的人肯定很有本事,敖恒此番,可不会像诛杀那孪头蛇兽或许其他水妖那般轻松。
不过,有一点她始终觉得奇怪——为何他屠杀至今,对象大多以水妖河兽居多,莫非……她抬眸凝视敖恒那宽阔却显得瘦削的肩胛,莫非他是因为受了什么伤才退回十四五岁的年纪,连妖力也跟着衰退了,而为了恢复自己本来的面目,这才选择屠杀夺丹这条路?!
不知为何,她认为这个可能性非常高。
这时,敖恒回过头来,望着一声不吭的白姬问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白姬收了心神,与他对视,一本一眼道:“我是在想,倘若你真杀了那水君,恐怕其他神君知道后问责起来你也逃不掉。”
敖恒笑了,翠绿色的眸子微眯,宛如一只慵懒的猫。
“这有什么?他们要能杀得了我尽管来杀,成王败寇,我绝对不会有任何怨言,倒是你这女人,此刻关心这些,莫非是在担心我?”
“担心?”白姬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我只是在考虑你死后该如何向人解释我并非同党罢了。”
“哈,无情的女人,竟对自己的恩人说出这样的话来。”
谈话间,木鹤已在颠簸中穿破密云,微风拂开缠绕在其翅膀上丝丝缕缕的云雾,而远处,在那云霞明灭烟涛微茫之间,青峦叠翠拔地而起高耸入云,起伏连绵盘桓不止。
这便是泰山——白姬心生感叹之际,忽然又觉怅然无比,总觉得自己距离百里越来越远,当真有种回不了头的痛楚。
木鹤盘旋而下在一面瀑布前停下,敖恒抬掌,隔空对着水帘击了三下。片刻后,帘后的石洞洞门大开,一纤细婀娜的身影漫步而来。
他衣袂纷飞,如同一只轻灵的燕子翩然落在了几米开外的草地上,打量了敖恒一眼,两手作揖颇有礼节。
“阁下,便是寄给本君战书之人?”
声音清脆悦耳,宛若溪水飞溅,白姬远远瞧着,只觉那水君分明是个男子,却生得莲花般清透,好似一株含苞欲放的白荷,通身都透着一股清澈淡雅的气质,人美音更美,想着这样高洁淡雅的人儿说不定会命丧于敖恒之手,她心底便就揪心般的难过。
“是我。”敖恒没有过多寒暄的念头,抽出剑来,对水君道:“请吧——”
“且慢——”水君那双雾气迷蒙的眸子倏然掠过白姬的脸,而后定了定,他细声细气地说道:“说好了一对一,你为何带了帮手来?”
敖恒蹙眉,回头睨了白姬一眼,好像她十分碍事的模样,“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我让她离开便是。”语落,便挥手让白姬离开。
白姬巴不得远离这血腥之地,抱起百小里便往林子里跑,远远听到敖恒喊道:“不必跑这么远!”
这时,水君插话道:“不,依我看还得再远一些。”他别有深意地看了敖恒一眼道:“以防有诈啊。”
“哼!”敖恒冷哼一声,倒是未再多说什么。
白姬像是得了赦令,抱着百小里鼓足了劲往密林深处跑去,就在刚才,她耳畔响起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声音,那人叫她赶紧逃——
可是逃,该逃到哪儿去呢?!
远处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隐隐有刀剑碰撞声传来,应该是敖恒和水君打了起来,白姬脚不停歇地向前赶着,不知过去多久,便是连天色也逐渐暗了下来,她跑得两腿发软,忽然整个林中寂静下来,不闻鸟叫,不闻风声,一瞬间,什么声音都消失了……
白姬低头与百小里对视:莫非是那水君输了?!
因剧烈跑动而扑腾猛跳的心脏逐渐冷却,像是被水包裹住了般,又沉又重,喘不过气来。白姬知道,一旦敖恒发现她不见,十有八/九会追上来,可她好不容易获得一线生机又岂能轻易放弃……?!
她慌不择路地朝前跑,却未留意到脚下的碎石,竟一脚踩空,从那山崖上摔了下去!
白姬整个人在不断地下坠。
是要死了吗……
就在她万念俱灰之际,下坠之势忽然顿减,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忽然有双手伸了上来将她稳稳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