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哭嚎声中,棺材下葬,众人铲土埋实了,然后又在上面起了一个高高的坟茔。坟茔足有两米多高,一丈方圆,很是巨大,上面土压的瓷实瓷实的。而在坟前,董策还请石匠为他们雕刻了墓碑,上面写了他们的性命,生平,地位,战死之荣耀等等。
厚重结实的大棺木,堪称巨大的坟茔,还有坟前的石碑,这一切排场,相对于贫贱的军户平民来说,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高规格。
还是那句话,董策知道,对死人好,比对活人好更有效。
“兄弟,走好!”
董策站在墓碑之前,深深一揖。
在他身后,哭声一片。
他是上官,这般动作,已经是足够礼遇,足够难的。
至于其他的灵棚,招魂幡之类的东西,董策也是一应置备下了,要做就做个全活儿的。反正也花不了多少银子,而收买的人心是无价的,现在安乡墩众人恨不能为董策立刻效死才好。
等着一系列的事情弄完之后,董策转过身来,面向众人,双手往下压了压。
本来吵吵闹闹的声音立刻消失了,实在控制不住的孩子的哭声也被压抑到了极限,只听到一阵阵抽泣。
董策面向众人,深深吸了口气,朗声道:“本官今日要向各位宣布一个决定!”
“从今日起,所有年岁超过十三的女眷,也要参加每日的训练,和所有男丁一样,上午弓箭,下午则是长枪刺击。”
“什么?女眷也要训练?操练女兵?”
下面顿时掀起了一阵响亮的窃窃私语声,这声音是如此的喧哗,以至于不像是私底下的议论,而更像是士卒们对董策的决策的反对。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用这种类似于反对的态度来面对董策,由此也可见,董策的这句话,带给了他们何等巨大的震撼!
每个人心中都是生出一种很荒谬的感觉,只觉的大人这个决定当真是荒谬绝伦。
竟然要训练女兵?
其实自古以来华夏并不缺女兵,早在商朝时候,那位在位五十九年的商朝大王武丁的妻子妇好麾下便有一支超过三百人的女兵队伍,吴起也曾经训练过女兵。甚至在现在的大明,不少西南云贵滇川的土司手下,也都有女兵的存在。
但是有女人在军中,实在是太麻烦了,这种麻烦足以多的足以抵消她们的战斗价值。在这个时代的军队中,女人在军中,扮演的基本只有一个角色——军妓。
在这会儿大部分,甚至可以说是全部大明朝民族百姓的眼中,女人就是用来操持家务,生儿育女,延续后代的。女人当兵,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些。
董策只说了一句话。
“苏大成妻马氏的例子,你们都看在眼里了。”
董策淡淡道。
他这句话一出口,下面的人群顿时是安静了下来。
马氏之死,是他们所有人心中的一根刺,时时刻刻的都在隐隐散发着痛。男人无能,妻子被掳,回过头来却又把妻子给逼死。这等行径,他们虽然不觉得苏大成有什么错,却也知道,这绝对不是光彩的事情。
马氏是被悠悠众口给逼死的,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谁也无法反驳。
董策扫视着众人,缓缓道:“我还在十里铺呆了几年,你们可一直在安乡墩呆着,有些东西,看的过也听得多。咱们北边儿不远处就是鞑子,这几年建奴也频频来此犯边,有多少好人家的闺女媳妇儿给鞑子掳去,逃不回来的的,不消说,是死在异地他乡了。那些逃回来的,大伙儿都嫌她们身子脏了,夫家也骂,娘家也骂,闲人也骂,有几个能有好下场的?多半都寻了短见,就如今日马氏一般。”
他目光扫向了李贵:“李贵,你来说。”
这一番沉重的话揭开了众人都知道,却都不愿意提及的一个血淋淋的现实——那些回到家中的女子,反而是被自己人杀死的更多。从北边儿逃回来的男人,那是响当当的逃人铁汉子,但是女人,那就是荡妇淫娃,德行有亏。
气氛顿时变得沉重滞涩起来,所有人都不说话,苏大成一张脸变得血红血红的,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李贵有点儿不敢正视董策的目光,他低下头,咽了口唾沫,艰涩道:“这些年听到,周边庄子里给掳走的女人,总有一百三五十个了,能逃回来或是救回来的,得有三四成,不过回来之后,没几日子,要么是上吊,要么是出家当了姑子。去岁,六铺庄有个从北地逃回来了的,才十八,怀了鞑子的孽种,肚子都显怀了。他那男人混号儿老蔫儿,是个窝囊废,见了也没说啥,照样过日子,那女子也就安了性子。却没想到生产那日,孩子刚出来,就给那老蔫儿一把夺过,往地上死命的一掼,直接就给摔成了一滩烂肉。孩子他娘受了刺激,也跟着死了。两条人命的关天大事,后来给闹了上去,也没人管,不了了之了。”
他这话,却也藏着一层深意,也是在提醒董策,这种事儿,是哪个男人都忍受不了的。窝囊如老蔫儿,尚且在这件事上如此狠辣绝情,就更别说别人了。
管是管不了的,不过董策也没打算管。意识层面上的东西,太精深了些,现在还不是时候。
“这李贵,倒有几分心思。”董策心中暗道一声。
“大伙儿都听到了吧?才几年间,就有多少女子被掳去,被逼死?咱们身处边疆险地,时时刻刻都要防备着鞑子和建奴,谁又能说,以后被掳走的人,不会有你们的妻女?”
董策冷笑一声,巧妙的避开了传统思想这一触碰的禁区,扫视众人,冷笑道:“今日训练女兵,也能让她们奋勇杀敌,也能让她们去杀鞑子!至不济,也能让她们有自尽的气力,而不至于受辱于人!”
听了这话,众人竟是不自觉松了口气,如果董策要挑战他们几千年来祖祖辈辈形成的伦理纲常,硬要说他们做得不对,那些女子不该死,要强硬的改变他们的思想,他们是定然要反抗的。但是董策现在把训练女兵说成了方便她们到时候自杀,这却是很符合她们的观点,也就容易接受的多了。
众人的神色董策尽入眼底,不由得心中苦笑。
挑战传统,是一件何其艰难的事情?但凡能够做成的,都是无比逆天且气运加身的人物,自己暂时还是不要奢望的好。
其实训练女兵的想法,董策早就有了。一开始时候这般想,主要是因为他手底下的人手,确实是太过于短缺。把各家各户十三岁以上的女眷捡出来,实力总也能扩大一些。
别人瞧不起女兵,只以为她们要么是包扎伤口干些辅兵的行当,要么就是当泄欲的工具,但是董策却是从来不敢小觑了这些女子。
洪秀全有三千客家女兵作为亲兵,而在天平天国的行伍中,更有十万女军从事着不同的战斗岗位。
这位太平天王,也是第一个大规模使用女兵的人。
这些被称为‘大脚蛮婆’的客家女,战斗力极强的,当初韦昌辉造反,三千甲兵兵逼天王府,硬生生的给这些大脚蛮婆给杀退。后来清军攻入天京城,也是她们,守在洪秀全的王宫前面,最后全部自焚而死。
女性一旦立志为信仰或主义献身,则往往会迸发出远远超出男性的执着和坚笃。无论是守卫“天王府”的大脚客家女,还是在战火烽烟中杀敌御辱的黄埔英烈,又或是在二万五千里长征路上艰难跋涉的女红军,无不是用事实和自身的命运一遍一遍地证明了这个道理。
当拿惯了绣针的双手,握起冰冷刀枪的时候,也并不比男人差多了。
没错儿,她们气力是小了些,身板儿也瘦弱了些,但是在一支纪律森严且训练有素军队中,个人的武勇和战力,本就被削弱到了一个相当的程度。如此一来,对人的身体素质的要求也就降低了许多。再者说了,这些军户家眷从小就地下干活儿,身板儿还都不错。
就像是前夜偷袭建奴,真要是和那些马甲步甲阿哈混战,靠着个人武勇战斗的话,安乡墩墩军早就给杀的溃不成军了,而排成一排,长矛攒刺过去,双方的距离就给拉近了许多。
“好了,就这么定了。”董策拍拍手道:“既然开始训练,那便算是入了军籍,上头是不给饷银的,但是本官这边,每月一人补给你们五钱银子。”
一听这话,众人都是喜笑颜开,态度也都变得踊跃起来。
虽然俘获的后金的辎重董策是一个大子儿都没往上交,全都私底下分了,每一户都分了不少的银钱,但是他们却是苦日子过惯了的的,从没把自己当成一个富翁。说白了,就是小农意识,那些钱都藏得死死的,而听到每月能多拿些银钱,都是高兴极了。
既然都同意,事情就好说了,接下来就是统计人数。
最终是统计出来十三岁以上的女眷一共十一个人——这么算来,跟墩军的人数也正好相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