兹事体大,更涉及了阴阳两界之间的事宜,方弃又怎么敢轻易的答应。
席间他也只能表示石区长和自己需要向上级反映此事,再由上头定夺。
宫本宝藏脸上的失望之色一闪而逝,随即便称赞起这家酒楼的火爆鸭心滋味地道,就此岔开了话题。
等到老乌龟把汤端来的时候,石敢当也恰到好处的醒来。众人喝了一碗解酒的鸭汤,这接风宴也就算告一段落。
石敢当执意要送宫本一行到他们下榻的驿馆,宫本推辞了半天也就含笑答应了。
双方在驿馆里如同经年老友一般依依惜别。
石敢当搂着宫本宝藏的肩膀,非说今天晚上大家没有喝好,自己回头要把老乌龟的两个头都砍下来云云。
一通胡言乱语之后,又约定了第二天由自己和方弃陪同他们游览京城风物,这才就此告辞。
阴间没有电梯这种东西,但是为了方便顾客上楼,每家驿馆酒楼都豢养有金刚蜘蛛。
这种上古异种蜘蛛盘踞在顶楼,将粗如成人胳膊一般的蛛丝垂到底层。挂上一个大筐之后就变成了简易的升降梯、不仅方便快捷、而且还节能环保。
美中不足的就是这些蜘蛛都喜欢在房顶上结上一张大网,弄得每家驿馆都跟盘丝洞似的。而且还会时不时的网住一两个飞行技术不过关的御剑少侠。
目送宫本一行进了升降筐,方弃一行这才向驿馆外走去。
刚出了门口,石敢当便轻轻甩脱了方弃扶着他的胳膊。再看他的脸上,哪里还有半分醉容。
“你怎么看?”石敢当盯着方弃问道。
“那个宫本宝藏有问题!”方弃不假思索便坚决的答道。
“怎么会?”半夏惊讶的问道“这个日本老头人挺好的呀。既大度又幽默风趣,你看他不是连老马都没有追究么”
方弃“嘿”的笑了一声,“你不觉得宫本在看见老马身上的伤口时太过镇定了么。就算他不是上村喜獭,那样的情形下多少也应该吃上一惊吧?”
石敢当对方弃投去了赞赏的目光,心说这小子倒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
半夏愕然道“难道你还认为宫本就是上村喜獭?石区长不是检查过他的脸了么”
石敢当轻喟一声,“世间法术如同恒河之沙,我又哪里能够都知道。我只能断定宫本脸上没有戴着面具,可这也不能说明这就是他原来的面孔。”
“单就我自己知道的,就有七八种改换面容的方法。除非法力高过施法者,否则就极难识破。”
“那个麻将换宝刀的事情只怕也不那么简单”石敢当又补充道
“我会将此事向上级报告,并要求境外的同事协查这个宫本的背景和上村喜獭的下落。你们两个则要抓紧时间落实一下那把刀的情况,我担心他们别有企图”
三个人正说话间,只听见“扑通”一声,从空中掉下来一个物事,正落在三人面前。
三人吓了一跳,再看这掉下来的东西居然是个人。
这人手足并用的爬将起来,刚刚站稳,楼顶上便传来驿馆保安愤怒的吼叫。
“你说说这是第几回了?啊!你到底会不会御剑飞行,不会飞还飞那么快。你要暗恋我们家蜘蛛你就明说,天天往我们家的蜘蛛网里撞算怎么回事儿了?”
“”金刚蜘蛛很胆小的你知不知道,它一害怕就猛吐丝你知不知道,升降梯都失控好几会了都。”
“我跟你说这是最后一回把你从蜘蛛网里摘出来了啊。下次你要再撞上来,谁要再救你这个有娘生没爹教的谁就是你孙子”
那人一听“有娘生没爹教”几个字登时便恼了,拔出刀来便要冲上去。众人眼前一花,只见他身边已经出现了一个黑衣人。
那黑衣人口中说道“祁少,不可莽撞。我看这保安叫骂声中气十足、居高楼而色不变、伴巨兽而气息不乱,必定是一位隐世的高手。”
方弃和半夏一看就乐了,这两位不是祁东来和幽不归又是那个。
与此同时,驿馆高层的日式行政套房之中,宫本宝藏和他的三个随从正相对跪坐。式神奉上四盏香茶之后便躬身倒退着出去,又随手拉上了房门。
“居然要对着那样一个老废物行五体投地之礼,上村大人未免太委屈自己了吧?”
大西千人将面前的茶一饮而尽,不满的看着宫本宝藏,也就是变容之后的上村喜獭。
上村喜獭微笑道“韩信可以受胯下之辱,司马懿甘忍女衣之耻。”
“我大日本武士为了存亡兴废的大事,向一个昔日的手下亡魂行上一礼,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大西千人冷笑道“可即便大人如此忍让,那些中国人也没有答应我们的要求,这些拐弯抹角的办法管什么用?”
“按照在下的心意,不如我们闯进博物馆,把刀抢出来便是。以我们三个的身手,他们又怎么可能拦得住?我们……”
上村喜獭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大西千人看见他眼神越来越严厉,渐渐地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竟不敢与他对视,将头侧到了一边。
“大西君你何等荒谬,如果你真的这么干,我敢保证我们四个都无法活着回到日本”
上村喜獭冷冷的说道“现在早已经不是呈匹夫之勇的年代,现在的织那也早就不是一百年前。我们此时的使命,又那里容得出半点闪失?”
“大祭主所要摆设的气运之阵需要八十一把斩杀过百名以上华人的武士刀,目前就差这一把就能够大功告成。此事攸关我大和一族三十年气运,又怎能如此轻忽莽撞?”
看到大西千人默然不语,上村喜獭话锋一转,语气变的温和下来。
“八十年前的织哪也有很多勇士,其中不少人豪勇不在三位之下。他们也曾经不避生死的挡在我大日本武士的军刀之前,然而结果又如何呢?”
“一个人的武力再高,在气运大势之前,又顶得了什么事?”
“我曾经在陕西见到一位姓郑的织拿高手,他的刀法登峰造极,当真是我平生仅见。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被一群刚从北海道来的新兵乱枪打的像筛子一样。”
“大西君,在苍茫气运之间,你我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尘埃。”
“如果穷尽我们七生之力,能够对民族气运稍有裨益,这已经是我们最大的成就。那种凭借个人勇力只身逆天的行径,终究只不过是电影中的童话而已。”
听到此处,另一位随从铃江真登抬头说道;
“话虽如此,却总觉得大人对他们退让太过了。我们虽然近年来国势稍坠,但文明富足程度仍远非他们可比。”
“我们一路行来,街坊之中处处可见我日本文化。而织那百姓举止粗鄙、不过才稍具礼仪而已。这正可说明我之国力仍在其之上,上村大人有些妄自菲薄了吧”
“何谓国力?”上村喜獭冷冷的看着铃江真登
“如果文化昌盛、礼仪传邦便叫做国力的话。斯巴达就不会打败雅典、罗马也不会被日耳曼人覆灭,宋不会亡于蒙元,明祀不会绝于清。”
“让我来告诉诸位什么才是国力”上村腾地一声站了起来,拉开了驿馆房间的窗帘。
窗外一片灯火辉煌,在驿馆大型透视法术的笼罩之下,阴阳两界的夜景都映入眼帘。
上村指着窗外川流的车河、林立的高楼、远处繁忙的塔吊、餐外熙熙攘攘的人群。
“这些、这些还有这些,这才是国力!一个国邦是否强大,不在于他的国民多么有教养,而在于这个国家能够创造出多少物质财富。”
上村突然变得狂躁起来,他双眼闪烁这焦躁而狂乱的光芒,恶狠狠的盯着窗外的夜景,仿佛想要把这一切繁华用眼中的烈焰焚尽。
“满蒙事变之前,我们的钢产量是他们的数千倍,舰船的吨位数要比他们多几十倍,所以我们才能在战争初期势如破竹。可如今呢,如今又是怎样?”
“他们的钢产量已经是我们的十倍,发电量是我们的九倍,造船吨位是我们两倍。就连我们一直视为支柱的汽车产量,他们都已经达到了我们四倍。而且他们还在增长,不停地增长!!”
上村愤怒的在屋中踱着步,像一头受伤的野狼一般怒吼着。
“他们在步步紧逼、我们在步步退让。他们的政措越来越强硬,而我们却只有被政争掣肘的首脑。”
“他们在疯狂的造船,我们却在为海军的军费预算扯皮。这一切和甲午年何等相似啊,只是主客之势却已经完全易位。”
“诸君”上村紧紧地盯着自己的三个随从
“两个甲子之后,太平洋的西岸又一次到了争夺国家气运的关头,你们还没有闻到死斗的味道吗?”
铃江真登皱起了眉头“虽然近期两国有些争执,但也还远不到大人所说的这种程度吧。”
上村摇摇头,“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东亚这张榻太小啦,睡不下两个大国。”
“如果一定要都挤在上面,那边必定要有一人在上、一人在下。如果不想来日在他人身下婉转承受,便须得今日励精图治。”
“织那建国至今,三十年教训,四十年生聚,到如今终于到了要一飞冲天的时候,他们自己又怎么能忍得住呢?。”
“大人说的极有道理,只是在下觉得大人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此前一直未开口的平川宪治说道“大人须知米国人是坚定地站在我们一边的。”
“加拿大人也曾认为英国人是坚定地站在他们一边的”上村用一种嘲讽的语气说道
“不要相信别国对我们的承诺,每个国家从来都只站在自己一边”
“日出之国的命运,一定要靠我们自己来掌握,而我们这些武人就应该站在队伍的最前面。”
“伊势大祭主不惜耗费法力为我改容换面、又将三位派来协助我行动,那是对这把刀存了必得之心。”
“只要能找回到这把刀,我们就可以布下镇压织那气运的回天之阵,至少还可以为我们赢得三十年的时间。诸君……”
上村说到激昂处,脑门上青筋暴起,他撕开胸前的衣服,露出胸口处盘绕的一条黑龙。
“大和武士不仅可以七生报国,就连魂魄也当为国尽忠。我虽然曾经从军,但与诸位相比就是一介文人,我的长处在于谋略。”
“今日之事,即便他们不愿意交换,我也另有办法,这运筹策划之事就请托付给我吧。将来白刃相交、抛洒头颅的事业还需要三位一力承担”
三人长身而起,齐齐躬身行礼“哈依,必不负大人所托”
商定之后,大西千人等三人各自回屋安置,上村则又一次站在了窗前看着外面的一天灯火。
他紧皱着眉头,面露忧色,喃喃自语道“人之气运,僧道术士之流可卜。天下之气运,何人可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