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船长指的方向,乐正绫一边儿扑哧扑哧的笑,一边拉着毛晓寒往前走。
“你想不想检查船务?”她歪着头笑看毛晓寒。
“啊?”毛晓寒装傻——“难道不应该先去底舱斩妖除魔?”
“哎你真没劲!”乐正绫捶了他一拳,倒也不怎么生气。
两人并肩前行,神识也同时缓缓向前探出,由员工起居层经过燃料仓向动力舱延伸。
神识所过之处,小到铆接处的一个小螺钉微微松动,大到直径数米的推动器桨片每一次转动,全都印至两人的心底。
毛晓寒是来宜昌之后才开始系统的学习法术,正经的教材就只有乐正绫私传给他的一部凤凰家族的乐氏秘籍,所以他和乐正绫本源相异术法相通。
同样的法术施展开来,两道神识相依相伴水火交融,好似两只飞鸟比翼而飞。
在黑暗的空间中盘旋往复,渐渐地翅膀尖儿都贴在了一起,正如两人握在一起微微出汗的手。
乘务舱太平无事,船舱的尽头是下一层船舱的入口。
通过盘旋而下的楼梯,再往下走就进入到了一片黑暗之中。
照明设施的开关也是有的,只是两人不熟悉船舱的结构,找了一阵子却怎么都找不到。
乐正绫也懒得再找下去,食指一弹、指尖光芒大作。
浓郁的黑暗顿时向四周退去,惊恐的蜷缩在角落中。像是躲在深海礁岩中的章鱼,畏缩却又恶毒的窥视着眼前的两人。
空气中满是凝重与戒备的味道,身周没有半点生命的迹象,却给人一种大敌环伺的压迫感。
毛晓寒本能的戒备起来,心脏骤然急搏,脖颈后面的粗大汗毛缓缓化为龙鳞。
对于水的渴望让他的神识与乐正绫分开,转而向船底探去,直直的穿过水密舱,一头扎进滔滔江水之中。
水中清冷激荡,同舱底一样黑暗,但是黑暗之中却又充满了源源不绝的生机与力量。
刚一碰到江水,毛晓寒浑身上下就振奋了起来,神识化作龙形,轻轻一振变为百丈长短,将整艘邮轮笼罩其中。
此时江上,这艘邮轮刚好与另一艘吨位相仿佛的邮轮相遇。汽笛声斗气似的响起,彻动江上,谁也不肯先停下来。
毛晓寒的一声龙吟发自肺腑,经丹田走气海,冲关窍而出,激起江水如沸,恰恰掩藏其中。
凡人们只能听出今日的汽笛声与往日颇有不同,听得久了竟然有些气血上浮。
三楼正在打牌的几条汉子,其中一个农民被汽笛声吵的心浮气躁,一手好牌打到稀烂。
身边的另一个农民二话不说,回手在身后的啤酒瓶子里摸了个满的,登时碎在了他的头上。
当地主那位生来胆小,见状大惊,口中骂道——“瓜怂,作啥咧?”
身体却按捺不住的一个虎扑,腾空越过小牌桌,拳头未到肚腩先到,把打人的那位死死地压在了身下。
他脸上满是惊恐,巴掌却抡的风扇也似,转眼就把身下那位一嘴牙抽了三四颗出来。
房间中的冯习宦和余安沁能听到龙吟声中的凛凛之威,与当日在宜昌江上时相比又有进益。
心中感慨毛晓寒这死胖子也算精进,要是持之以恒下去倒也不算配不上乐正绫。
只是这龙吟声中的气息太凶暴了些,跟毛晓寒本人的性格完全不搭,长此以往,不知道对他是福是祸。
毛晓寒在江水中却有说不出的惬意,在水里待得越久,越觉得自己就是这浩荡长江,渐渐物我两忘。
他的神识不断沿着江水伸展,上下绵延百里都没有半分衰竭。
他甚至能感觉到江水的最上游那个美丽而又强大的存在,但是不知为何,却并不觉得她可怕。
而她也丝毫没有对他出手的迹象,女龙神以一种近乎纵容的姿态默认了毛晓寒在江水中的放肆。
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毛晓寒眼前的景色一变再变,神识横跨何止吴头楚尾。
直到皑皑雪峰和江南的乌篷同时出现在眼前,终于再也伸展不动,这才猛地想起乐正绫还被自己丢在船舱里。于是他神识骤缩,在瞬息之间回到了邮轮之外。
再仔细看时,毛晓寒却发现邮轮的境况有些不对。
船下方有一团灰沉沉的雾气,像是粘上去又被扯下来的口香糖一样,在江水和舱底之间拉出了无数条细丝。一条条蠕动不休,紧紧的附着在邮轮上。
毛晓寒心中一紧,心想乐正绫可还在舱底,这水中的物事看着邪异的很,难道是要对她不利?
于是借着神识骤收之力,龙躯数震,在水中荡起无数龙鳞状细碎波纹,向着邮轮滚滚卷去。
他知道这是极厉害的手段,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运用这样的手段。但情急之下却自然而然的施展了出来,仿佛是长在脑子里的本事,想用时自然就有。
毛晓寒把神通全力推动,那些波纹看似极慢,但却片片锋芒毕露,在江水中席卷而前,一江皆震。
刚一碰到那团雾气,就把它剪了个七零八落。
那些被裁开的雾气一半向江水中沉去,另一半却紧紧的附着在船底,就像融化的黄油遇到了面包,以极快的速度渗了进去。
毛晓寒几乎是一头撞回到船舱中的,再看见乐正绫时,她手中的火光刚刚熄灭,一声凄厉的哀鸣还在舱内回荡。
角落处青烟未散,有一股子焦糊腥臭的味道扑鼻而来。
“你在意我,我很开心!”
她的声音轻轻传来,有些含混,像是顽皮的少女咬着嘴唇在低语,又像是不小心的馋嘴丫头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隔着八丈远的黑暗,毛晓寒连她的轮廓都看不太清,却依稀觉得她在笑。
这笑容跟往日有些不同,但是哪里不同,他却说不清楚。
黑暗能遮蔽险恶,也能挡住她的眼睛,第一次面对着她却不用直视那烈焰般的眼神,毛晓寒忽然觉得有些话想说。
“我是不是有些不自量力?”
隔着黑暗,毛晓寒来了这么一句,话已出口,悔意便生。
他不知道说完了会有怎样的结果,这种感觉让他平添焦躁,觉得连四周的空气都变得不友好起来。
“你是凤凰,又是世家出身,或许不会理解我的这种感觉。”
毛晓寒字斟句酌,想让每个字都表达出自己最准确的想法。然而语速却不由自主的快了起来,就像一条刚刚冲开堤坝的河,正在涌向一个未知的方向。
“而对于我们,只有在还穿着开裆裤的时候,才会对这个世界怀有最大的信心。
认为将来面前会有千万条路,而自己要做的只是从其中选择一条看上去最美好的。
然后自然就能够到达幸福的彼岸,从此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
“然而我们终究会长大,会发现眼前的路越走越窄,会发现许多曾经怀揣着不同梦想的小伙伴结果都跟自己走在同样的路上。
会发现能继续往前走并且走的比大多数人快就已经是胜利,会发现别人半途跌倒时,自己心中竟然会有丝丝快意。
开始时还会震惊于自己的这种想法,时间一长就会认为是理所当然。”
“一个男人到了我这个岁数,要么已经有一些钱却还在做着让自己更有钱的梦。
要么是有了老婆却还在做着跟别的女人上床的梦,要么是既没钱也没老婆却还做着比有钱有老婆的人更夸张的梦。
然而还有一些人,他们一眼就能看见自己人生的归途,所以他们不敢做梦。”
“我是个码农,我很严谨,以前我不敢做乱做梦,我甚至为自己规划好了以后几十年的人生!”
毛晓寒认真的说着——
“可是今年夏天我却做了一个最夸张的梦,我突然就有了翻江倒海上天入地的力量。
我可以杀人如草芥、可以超脱于凡俗之外,用俯瞰的视角看大地上的纵横阡陌,以及在这些道路上奔走的凡人。
可当我冷静下来时,却发现自己依然在路上,而且这条路,不知通往何处。
而在更高的地方,还有人在俯瞰着我,这种感觉真的很不好……”
“你生来高贵,而我,却已经习惯了卑微。
你天生便拥有的东西,有些我拼尽全力勉强也能做到,可有些我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给个亮儿吧!“他跟对面说,于是一线火光映红了乐正绫淡淡忧愁的脸。
“我觉得我们两个……不太合适!”
毛晓寒把全身的龙力都用在了喉咙上,才把这句话吐了出来。
然后话音刚落,一记带着火光的重拳已经破空而至,直直的怼在了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