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上这种既不修身也不修心的老不要脸,方弃倒也放得开,哂笑到——
“要不说您是龙王呢,像晚辈这样的废物,三五个照面是铁定撑不下来的。”
难得老龙竟没有暴怒,只是嘿嘿的笑着——
“你的意思是——我也就比废物强点有限呗!”
“前辈不恼我无礼?”方弃自己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你还能比那些巴人更无礼些?”
老龙把下巴往地面上一搁,头顶上空出来三四尺高的空间,随即便被下压的天花板侵占。
老龙无奈的翻了翻眼皮,长长的叹了口气——
“我已经被他们关了六百多年了啊!”老龙慨叹道——
“以前我最爱养鸟,现如今大概是遭报应了,也被人当鸟一样关在笼子里。后生啊,你知道啥叫龙困浅滩遭虾戏吗?”
方弃点点头——“知道,我就是内只虾呗。”
老龙哏的一乐,心想要不苦窑里最开心的就是来新人呢。这小伙子虽然本领低微尖酸刻薄,但至少可以互相逗个闷儿,话说你要是只皮皮虾岂不更妙。
“他们为何舍近求远,偏要去抓你?这里是长江,抓长江龙王难道不是更方便?”
“嘿嘿,你以为他们不想么?南蛮子脾气都不太好,我那长江里的表兄尤其耿直暴虐?这个你从黄河和长江的走势上就能看出来。”
老龙颇为自得的伸出爪子在地上比划着——
“居移气养移体啊,我家河水虽然气势洪大,但是自有一股子灵动婉转在。
大多数时候我们从西向东流,但是也可以从南向北流,还可以从北向南流。到了实在没办法的时候,从东向西流上一段也不是不可以。
至于在何处入海,我们更是不挑,你让我走哪个地界儿我就走哪个地界儿……
所以我也是出了名的好好先生大善龙,最是随和不过!”
方弃听得直咧咧嘴,心想黄河是出了名的三善之河。“善淤、善决、善徙”,尤其是这最后的善徙一项,可以说天下无匹。
从先秦至今,黄河下游决口一千五百九十三次,大改道二十六次,小改道不胜其数。
北到海河南到淮河,中间的广袤平原已经被黄河河道画成了蒲扇一般。
每次改道都有无数生灵涂炭,把自己说的这样慈蔼,真的不怕上天降个雷劈了你这道残魂?
老龙又道——
“你再看看江水,有向东南流、有时向东北流,大多数时候径直向东流,总而言之就知道个东东东东。
长江龙王呢,天生就是死脑筋,不懂得转圜退让。
被人家巴人围攻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居然还想着自爆,连句好汉爷饶我一命都不肯说……最后神魂皆灭,死的好不凄惨”
“这么说前辈当年为了活命……?”
“哇哈哈哈,后生你可知道能屈能伸大丈夫?”
“上一章里您明明说酒色财气大丈夫来着!”
“老夫既善养酒色财气,又极其能屈能伸。乃是世间大丈夫的极致,你能奈我何?”
“前辈,要不是看在您的岁数上,我心中那句妈卖批的已然快要按捺不住了!”
“再忍忍”老龙微微的笑着——
“这几百年来,老夫在这里也不知骂了几千万句的妈卖批的。然而这囚牢拢音极好,你骂上一句,回声倒能骂上你半个时辰。”
“妈卖批的!”
一句骂声突然从旁边响起,倒把老龙和方弃吓了一跳,心说难道心里想想也有回声?
“妈卖批的老爬虫,妈卖批的人族臭小官儿!”
夭夭支着双手,摇摇摆摆的现出了身影,一手轻轻甩着个拳头大的小酒坛,另一只手用草绳拎着块五花三层的红烧肉。
嘴上骂着脏话,脸上却满是笑意。
相比于掳走方弃方弃那会儿,她脸色憔悴了不少。双颊淡淡的抹了一层胭脂,都不能把脸上的苍白之色全都遮住。
方弃无奈道——“小丫头片子不要乱学舌头,你知道个什么妈卖批?”
“总归不是好话,你们骂我们巴人,我们便骂回去!”
“好像骂来骂去谁能得着便宜似得!”老龙一看来得不是往日里的看守,而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年轻女娃,顿时摇头叹息,满脸的堪破世情。
“与其各喷一脸唾沫,何如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
来来来闺女,你看看这牢笼里好生憋屈,老爷爷的腰都快折了。你只需把这牢门打开一尺,我便……”
“你就用一丈长的龙息喷死我么?”夭夭脸上挂着揶揄之色,脆生生的笑了起来,隔着监牢把酒坛和肉丢给了方弃。
“往日也是这伙食?”方弃抱着酒坛拎着肉,惊疑不定的问老龙?
“操!”老龙也撕了脸皮,恶狠狠的骂了一句——
“往日?你是没见过卡戴珊屁股那么大的窝头。里头掺的全是砖石瓦砾,再加点钢筋就能抗九级地震,吃完了倒反天庭的心都有!”
“几个意思这是?”方弃脸色大变,也顾不上问老龙怎么会知道卡戴珊,转过身来问夭夭。
“从古到今,监牢里突然管酒管肉就只有一个意思!”夭夭又笑。
小姑娘家家的不会阴笑偏要装,看起来可恶至极。
方弃觉得腿有点软,眨巴眨巴眼睛,颤声道——
“这酒肉是给龙王前辈的吧,我才刚进来半天啊我!
总得过几遍堂,动几回大刑,胳膊粗细的棍子打折几根。
你们红红脸出出汗,我表示宁死不屈之后才能到这一步吧?你们不能连个变节的机会都不给我啊!”
夭夭耸耸肩——
“反正我得到的指示是——明天早上,我们巴人就要办大事了。
在我们动手之前,当然也要送两位上路……可没听说是送一个留一个。”
“巫涂终于准备好了么?”老龙落寞的笑了起来——
“这么多年啊,这种路都能想办法走通,也真是难为他了。”
夭夭对自己师傅的崇敬溢于言表——
“能给大家带头的人,就是要从没路的地方寻出路来!”
老龙呵呵一笑不再言语,从呆立一旁的方弃的手中把酒肉接了过来,自顾自的吃喝起来。
那酒坛和肉在方弃手中时极小,但到了老龙爪上立马变得极大。而且随斟随满,随吃随长。
老龙左酒右肉,吃到满嘴油光,倒也十分尽兴。
夭夭本来要走,看见方弃失魂落魄的样子。又想起之前他在江上不忍见自己死于三界搜灵之术,心里头到底有些歉疚。
“既然是修道之人,生死总需看淡些。倒不是我们跟你有多少深仇大恨,只是我们大事在即,不好放你出去坏了我们的事……
玲珑滩是眼下巴人祭坛所在的洞天福地,你能死在此处,死时还能跟黄河龙王这样的大人物相伴,也不算辱没了你!”
“玲珑滩! 倒真是个好名字!”方弃口中喃喃自语道,随即泪崩如雨——
“我宁愿活在穷山恶水之间,求仙女搭救则个……”
下游不远处的江上,邮轮中,方弃和半夏的房间里——
陷入失魂状态的方弃僵卧在床上,半夏和众人全都围在床边,仔细的听着他口中的自言自语,唯恐错过了半个字。
“玲珑滩么?”乐正绫暗暗点头。
先前是苦于找不到,眼下知道了地方,自己这一方硬刚巫涂或许不行,救个把人出来总还是做得到的。
“黄河龙王也跟他在一起!”冯习宦想得远些——
“若是能把他也救出来,黄河龙族就要欠我们一个大人情!”
“唉,又听不太清了哎!”
半夏轻轻的拍打着方弃的脸颊,可后者口中却依然是唔哩唔嘟的,舌头像是搅在了浆糊里,什么都说不清楚。
嘴唇一张一闭之间还带出了许多涎水,把枕头上湿了好大一片。
“信号不好,举高点试试!”疯骨在一旁出主意。
毛晓寒听了二话不说,双膀一晃就把方弃硬撅撅的身子挺了起来。
这一下果然见效,方弃的口舌又利索了一点,众人隐隐约约的能听到方弃在说什么——“祭坛……辰时……不想死……大劫难……翻江改道……害死多少人?”之类的东西。
再往后,即便毛晓寒把他的脑袋顶到了天花板上,可却连一个字也听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