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涂是随着一股臭气从城门后面的某一个屁股中钻出来的,一身污秽狼狈不堪。
然而满脸大便都遮不住他的欣慰之色,他知道獓駰是故意连屁带屎把他崩出来的,可是那又如何?
看着门板上纵横排列着的许多个或肥或瘦的屁股,以及他们甩来甩去的尾巴,巫涂心中满是嘲讽。
肉身强悍如何,昔年威震八荒又如何,只要绕到你们的身后,还不是任我揉捏。
“非是花中偏爱菊啊,而是眼前只此花!”
巫涂笑呵呵的声音传到门的另一边,守门的神兽们忽然觉得事情有些不妙,纷纷怒吼起来。
有的故作凶厉——
“老混蛋,不想粉身碎骨就赶紧滚远……”
有的色厉内荏——
“我们兄弟刚才放了你一马,你可不要以为我们怕了你……”
“老杂毛,够胆你就从獓駰的粪门里再钻回来,看看大爷们这次还饶不饶你?”
这是存心要公报私仇的,引得獓駰抬头怒目对吼——
“为什么不是从你这厮的粪门里钻回去?”。
“我是貔貅!”上头那位得意洋洋。
看他们吵闹个不休,巫涂只是笑着,又一次从怀中取出了那个卷轴。
刹那间,门上的凶兽们全都感受到了来自于身后的那股莫名的威胁,争吵声戛然而止……
等到小半个时辰之后,巫涂一抖手腕再度将卷轴收起,而此时的城门上早已是空空如也。
二百个整整齐齐的窟窿点缀其上,一眼就能看到城外。
而卷轴之上,许许多多的凶禽猛兽正徜徉在城外的山水之间,或飞或奔或游或匿,看上去比在门上不知自在了多少。
只是每只凶兽的眼中全都无神,行事也都浑浑噩噩,竟像是回归到了未得道时的野兽本能状态。
此时,巫涂的面前已经再无阻拦,酆都城赫然展现在他的面前。
房屋瓦舍、大道沟渠、风吹酒旗招展、日落小楼余晖。
除了没有一个行人,每样景观都极其寻常,看上去就像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城。
“改动挺大的啊!”巫涂眯着眼睛环视四周,觉得这座城跟上次来时又有了很大的不同。
他在城门正对着的中轴路前站定,神识猛地的向前推开,沿着每一块砖缝和每一个墙角发散开去。
掠过了路边的草叶、惊动了鸣蝉的薄翼、划出了水面上的涟漪,像一阵微风一样,瞬间席卷了城内的每个角落。
片刻后,整座城的构造已经完完整整的印在了巫涂的心底。
他展颜一笑迈步向前,然而伸出去的脚刚一落地,脸上的神色就又变得难看起来。
他这一步迈出去,人居然已经到了另一处陌生的所在。
此处临近黄泉河的一处支流,河堤内清水潺潺,堤外杨柳依依。
对着河岸的另一侧有一排数十栋木制二层小楼,楼上窗户或开或掩,支着不少的叉竿,一副随时都能闪出个潘金莲来的模样。
栏杆木梁之上或描凤求凰或画鸳戏鸯,窗内或悬青纱或挂红绡。
风流历岁月而不凋,金粉经风雨而犹在,唯独缺了窗外晾衣服的横杆,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不是过日子的人家。
巫涂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是城西的红粉司,这里原本是专门发落那些在阳间逼良为娼及奸淫妇女之徒的所在。
但凡这类恶棍,待到了阴司,先要咔嚓一刀断了那活儿。然后再放进阴阳颠倒炉中炼上一个子午,慢慢的煅成飞灰。
等拿笤帚扫出来的时候被冷风一吹,就又化作人形。
如此三十六次之后,一条条恶汉就被炼成了娇滴滴的娘子,最后打发到红粉司,专门接待那些城中的妖兽恶鬼之流。
非要他们把加诸在世间女子身上的苦难全都吃上一个遍,这才算消了此生罪孽。
巫涂看着红粉司空荡荡的楼阁,心中纳闷不已。他自己明明没有用缩地成寸的遁法,为何一步就到了这里?
然而直想得头顶上的鸣蝉都不耐烦起来,却依然没个头绪。
巫涂试探着又迈出了一步,果然不出所料,这一次眼前景色又是大变。
就像窗帘被一把扯上,一瞬间视线就坠入到了昏暗之中。
巫涂眯着眼看了半天,才确认眼下这个黑暗却极其干燥的所在是汉人阴司的府库。
里面光是炸人的巨型油锅就摆了好几十个,用秃了的大锯条上满是黑褐色的陈年血浆,在库房的一角堆得小山也似。
这里没有磨人的小妖精,倒有磨人的大磨盘,摞在一起快要顶到房梁。
巫涂嘿的笑了一声,闭着眼睛也不论方向,只管一大步又迈了出去,这一次却是到了地狱司的第十七层……
半顿饭的功夫,巫涂就这样一直在城里乱窜,到过了几十个地方,中间居然还回过一次城门。
不过也只是路过而已,只要他一抬脚,现实就会毫不苟且的带他到远方,而且情况似乎正在变得越来越糟……
城外,巴人们粘附在天罗地网之上,队形压得越来越紧。
虽然他们人多势众,但其中绝大部分都是修为浅薄的普通怨魂。
在罗网的磨蚀之下,本源之力正在飞快的流逝,顶在最前面的一批人已经开始有些力不从心了。
天边,有龙吟风鸣的清音隐隐传来,风云漫卷随之而来,这是方弃的救兵快要到了。
巫涂心中微微焦躁了起来,步伐变得如同暴风。
他的身影在城中忽隐忽现,无数个巫涂此起彼伏,一个人把一座城搅的活了起来。
又过了片刻,巫涂的身影终于停了下来。他缓缓收回了尚未落地的脚,眼睛看向半空中。
这一次出现在他眼前的是酆都鬼城衙署正门,门前一根十丈高的刁斗,斗上飘着一面白底黑字的鬼字旗。
有风从城外来,风里有冯习宦夫妇和乐正绫的味道。
这几个棘手的家伙离得已经不远,不过这一次,巫涂反而不着急了。
他颇有几分意外的看着那面旗,心里想的却是一位佛门大能的偈语。
心想既然不是风动也不是幡动,甚至不是心动,那到底是什么在动?
——任何事物都没有动,只有他所处的这座城在动。
一座方圆数十里、街坊百余座的大城,正在随着巫涂的脚步而动。
想明白了这一点,巫涂又一次微笑了起来。
他低下头四下寻找,终于在地上找到了大小和份量都趁手的玩意儿,紧紧的攥在手中。心想酆都城啊酆都城,现在我拽住了你的小辫子,我看你还怎么动。
所以当他再一次迈步时,周遭的景物破天荒的没有发生变化。
然而街的对面,一个围着棉布围裙的黑脸老汉渐渐的从虚空中浮现。就在巫涂的眼皮子地下席地而坐,不紧不慢的择着一筐韭菜。
“长得黑还围个白围裙,一个人还非要装神弄鬼,我让你装逼!”
巫涂攥着的板砖脱手而出,直奔那老汉的黑黝黝面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