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三个小时之前,陪着半夏玩了一天的方弃已经是筋疲力尽。再加上午饭吃得早,刚一上船,五脏庙中的神灵们就都暴动了起来。
他拉着半夏早早来到了邮轮二层的餐厅,却发现饭点儿还没到,于是就随便找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一边舒缓自己酸痛的双腿,一边低头看着夜色中的江水。
还没等两人聊上几句,餐厅门口呼啦啦涌进来好几十位大爷大妈。
大爷与大妈们或两两结伴,或三五成群,龙行而虎步,鹰视而狼顾。彼此招呼着、说笑着,顷刻间抢占了餐厅中大部分的好位置。
一位年过七旬的老头儿一边大声呼应着老伴儿的召唤,一边拎着硕大的塑料水壶从方弃身边挤过。急匆匆的差点把方主任从椅子上给撞下来。
“大爷您身子骨够硬朗!”
方弃呲牙咧嘴的冲大爷挑起了大拇哥。
“嘿,倍儿棒!年轻的时候当过兵,钢厂里头翻过砂,没别的就是身子骨好!”
老爷子回过头冲他一乐,一嘴白牙看的半夏都眼红。
可方弃的目光在这张老脸上一扫,立时就怔了一下,随即马上低下头去。
等老头走远之后方弃才低声道——
“这老爷子要死了。”
“你差不多点儿哈!”半夏把眼睛一瞪——
“我就喜欢这种彪呼呼的老头儿,你干嘛咒人家啊?不就撞了你一下吗。”
“嘘,我没咒他,他是真的要死了。”
方弃一边打手势让她低声,一边急急的辩解道。
“你怎么知道的?要是在北京,你说这话我还信。可这里是夷陵,人家的生死簿也没在你的手上。
总不成你因为嫉妒人家牙好,打定主意要在今晚摸进老头儿的舱房,给他睡梦中来个一刀两断?”
“嘿嘿,你干中间人这行的时间毕竟太短啊!”
方弃得意了起来,自从半夏业务日渐纯熟之后,方大主任已经很少有在她面前显摆的机会了。
“《犁耙经》有云——何知此人身将死?命门口汞井窀乌,两目直视无转侧,应知不久即呜呼。”
方弃扯了一道隔音结界出来,缩在里面摇头晃脑的卖弄。
“那个老者虽然看似身体强健,但我观他上唇与眉心处黑气郁积不散,回身时瞳随身动,双目灵动已失,这是寿算将近时的铁征。
你再看他面色虽然无异,但周身血脉却浮于肌理,这是体内三尸神得知宿主将死,于肺腑中躁动不安,使气血不能内附。
还有这老者一路急行,头上没有一粒汗珠,面色未有半点潮红,这也是汗血双夺的症候。
集以上种种,我敢说他五日之内必死无疑。”
“说的我差点就信了呢!”半夏咯咯的笑了起来,伸手指了指另一位老太太——
“按照你的那个标准,我怎么觉得这位老人家也活不久了呢?”
方弃一愣,顺着半夏所指的方向,看见一个身穿红色运动衣满头银丝卷发的大妈,正坐在离自己两张桌子远的地方,兴高采烈的跟同伴说着什么。
方弃左看右看,迟疑了半响终于还是点点头——
“我那套标准是一定不会错的,你看得极准,这位大妈也是将死之兆。难不成她跟刚才那位老爷子有几十年的旧情,约好了要在这条船上殉情?”
“那还有这位大爷呢?他们三个之间一定有一场荡气回肠的三角恋!这是一把三人殉情的高端局?”
半夏笑着指了指另一个正在往里走的老头,忍不住打趣方弃。
方弃只看了这位大爷一眼,就嘶的吸了一口凉气,心想这位的死兆也太明显了,就差在脸上写音容宛在四个字了。
“怎么会同时有三个人几天内就要死?”方弃心中打起了鼓,猛地一个激灵。
他惶惶然的抬头四顾,等他把整个餐厅扫视一遍,脸色已经白的如纸片一般,身子也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
正此时,汽笛乍响,群山相和,船身猛地一抖,随即两侧江岸灯火渐渐向后退去。
“开起来了、开起来了!”
几个游客兴奋的喊了起来,好些人又纷纷向着窗边涌去。
纵是方弃见惯了生死,此时也忍不住牙关战战。
他目光随着众人而动,只觉得灯火通明的餐厅之中突然间变得阴风阵阵,直吹得他彻体生寒。
——“竟然满船都是将死之人!”。
如果把时间前推几分钟,毛晓寒则正在顶层的豪华套房之中安置行李。
原本他预订的是一个豪标,不过既然碰到了财大气粗的冯习宦两口子,乐正绫自然毫不客气的把他们预订的套房抢了过来。
而冯习宦素知表舅家一向宠溺这个表妹,也乐得做个不值钱的人情。
乐正绫是真的晕船,她强忍着胸中的烦闷,歪在床上看着毛晓寒忙碌。
看了一会儿便觉得无聊,起身走到了酒柜旁,随手拿起一瓶架子上的洋酒,看了看标签上的年份和酒庄就直摇头。
“这酒不好么?搁在套房里的,应该不会太差吧?”毛晓寒好奇地问道。
“太差倒也说不上!”乐正绫耸耸肩——
“反正这样的酒在我们家一般烤串之前用来腌肉。”
毛晓寒伸向高脚杯的手又缩了回来,从冰箱里抓出两听可乐,递了一听给乐正绫,笑道——
“那这个呢?总不会是用来冲马桶的吧?”
“那倒不是,其实我也爱喝可乐来着,就是不太敢喝!”
乐正绫笑着接了过去,却只是小小的抿了一口。
“因为喝碳酸饮料,我们族中有位前辈还曾经出过篓子。
当时可口可乐刚进中国还没几年,他贪恋这口儿以至于喝得太多,一个嗝儿死活没有忍住,把整座山头都给点着啦。
这场火后来烧掉了半个兴安岭,还有一位白云观旁支的高手也因此而死。
再后来我的这位前辈被那位高手的疯徒弟追杀了挺长一阵子,好几次都险些丧命在对方剑下。”
一说起这些修道的典故,毛晓寒就有些接不上话茬儿,他咂咂嘴岔开了话题,指着屋里的那张大床问道——
“一张床!晚上怎么睡?”
“该怎么睡怎么睡!速八不也睡过来了么?”
乐正绫马上切换到了调戏状态,眼睛媚媚的看着他。就势把腰身一拧,两条光洁纤细的小腿交错横陈,誓要晃瞎这个胖子的狗眼。
“也是啊,这屋子里有不止一个沙发来着!”毛晓寒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
“我要你睡床!”乐正绫大喊,鼓着腮帮看着他。
“怎么能让你睡沙发呢?你挑枕头挑的那么厉害。”
毛晓寒双手一摊,满脸傻笑。
乐正绫扑哧哧的笑了起来,心想我就喜欢你装傻的样子。
汽笛鸣响的时候,毛晓寒的肚子也响了起来。
乐正绫没有胃口吃饭,毛晓寒却说胃空着更容易恶心,强拉着她往门口走去。
谁料他刚一露头,就见对面的门也正被拉开。一个中年男人手里拉着个小妖精刚好走了出来,四人打了一个对脸。
半秒钟的僵持之后,两个胖子全都大惊失色,屁股一拱就把身后的女人顶回了屋里,咣当一声撞上了门。
毛晓寒与曾钦杰顶在自己的门上,各自喘着粗气,不约而同的自言自语道——
“这可真是见了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