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一起看月亮的时候,管人家叫小甜甜,眼下新人胜旧人了,就管人家叫牛夫人。
此时的船舱中,颇有些知道二人底细的人。
他们把这一幕看在眼中,立刻在脑海中翻出了这段经典的台词,心想世间生老病死爱别离,又有谁能逃过去?
命硬也好、知天命也罢,总需冤家又站到了眼前,才会发现原来世事比台词还要无常。
当听到冯夫人这三个字,余安沁的身躯也轻轻的抖了一下。恰似碧水一弦中飘落了一片树叶,惊动了镜泊般的水面。
然而她眼中的异样不过一闪即逝,就在她头微微低下的那一刹那,些许哀伤便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等她再抬起眼来,神色平静已如往昔。
“萧公子,你好!”
萧悟空与余安沁面对面的站着,四目相对、呼吸相闻,相距不过三五步。
互道一声你好之后,再也找不到只言片语可说,却又没有拔脚走开。
两人的目光各自游离闪避,一时间场中气氛尴尬无比。
冯习宦被晾在一边,心道你好他也好,唯独我不太好,眼下这又算是怎么回事儿。
他轻轻的咳嗽了一声,刚想要宣示一下自己对这个娘们儿的主权,身后却传来一阵喧闹。
“走不走啊?不走就腾腾地儿,别堵着过道嘿!”
紧接着身后的队伍被从后面挤的涌动了起来。
毛晓寒左手挟着一个行李箱,右手挟着另外一个,指头尖儿还勾着一个。
嘴里说着劳驾劳驾,满头大汗的从船舱外挤了进来,身后跟着两手空空的乐正绫。
一看见冯习宦,毛晓寒的脸色就黑了下来。
可再仔细一看,却发现这厮的脸色竟比自己还黑。等看清了船舱中的局面,登时好一阵大爽。
“表哥好!”乐正绫懒洋洋的冲冯习宦挥着手,脸色略有些苍白。
\"表妹好久不见!\"
冯习宦的眼睛亮了起来,快步来到了她身边,上下打量了两眼,关切的低声问道——
\"怎么脸白成这个样子?是那天受的伤还没好?说实话,见你受伤晕倒,表哥我心里不知有多担心。\"
乐正绫往后退了两步,躲开了他拉过来的手,无奈道——
\"伤的又不重,早就好的差不多啦,我只是有点晕船而已。\"
\"船还没开呢!\"冯习宦诧异道。
\"可我看见船就晕。\"乐正绫愁眉苦脸说道——
\"估计是小时候坐船过须弥海的时候落下的病根儿。\"
“那你还巴巴的跑到长江上来坐船?”
乐正绫瞥了一旁的毛晓寒一眼——
“他想要坐船去重庆,我又没什么正经事儿,索性便跟着他。”
“你男朋友?”冯习宦愈发的诧异了——
“这位兄弟跟我交过手,端的是一身的好份量。”
“胖是胖了点,人还是蛮实在的。”乐正绫冲着毛晓寒甜甜的一乐。
在旁边等的有些不耐烦的毛大侠咧嘴而笑,觉得手里的箱子都变轻了。
“其实依表妹的样貌家世,什么样的男人找不到?”冯习宦压低了声音道——
“不往远了说,这附近就有一位青年才俊。
美貌与智慧并重,英雄与侠义的化身,身家富足,知情识趣儿。打李自成进北京那会儿就开始暗恋表妹,能不能给他个机会?”
“表哥说的是你自己吧?”乐正绫眨着眼睛,同样压低了声音。
“你看,你也知道我有这么多优点,一下子就猜到了,弄得我还怪不好意思。”冯习宦摆摆手,脸上略有得色。
“没,你可别想多,我只是觉得这么自恋的人附近应该没有第二个。”
乐正绫笑了起来——“你居然敢打我的主意,经过嫂子同意了吗?”
“放心,你嫂子知道你有多少嫁妆,她跟钱最亲。”冯习宦笑眯眯的——
“你要是肯下嫁,今儿晚上她就能把床给咱俩腾出来。”
“嫂子,哥说今晚上让你腾床。”乐正绫把手拢在嘴边,笑着跟余安沁喊。
“腾就腾,不过我的床可贵!一小时五千,包夜三万,钱不给够的话,我半夜跑回来观战。”
余安沁闻声笑了起来,借机把落在萧悟空身上的目光挪开去。
她回身冲着乐正绫莞尔一笑,留下萧悟空一个人站在哪里。
“这位是毛兄弟吧,上次多有得罪!”
冯习宦换上一副团团笑脸,快步来到了毛晓寒的身前。
“毛兄弟可真是少见的神力,跟你硬拼了那两下,膀子一直酸到现在。”
毛晓寒原本对上次被扔上天的事情怀有芥蒂,却架不住冯习宦笑脸相迎。
再加上冯公子久经商场,最善在言语间打开僵局,于是不过片刻毛晓寒便被他说的前嫌尽消,四个人便凑在一起谈笑风生起来。
看着那边的热络,萧悟空低下头默默的向着舱外走去。
他从正在络绎登船的老年团成员身边挤过,踩着联接江岸与船舷的踏板,来到了码头的岸边。
从舱门中走出的那一刻,耳中的喧闹便被漠漠江流声所替代。
江风带着秋意迎面扑来,口鼻中气息为之一清。船内船外,赫然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变黑,最后一批登船的客人行色匆匆,就着岸边黄昏的余晖向着灯火通明的邮轮走来,眼神中充满了度假的兴奋与欢愉。
佝偻着腰的老太太一路走,一路埋怨着同样佝偻着腰的老头儿。责怪他不问清楚路就胡乱坐车,眼下怕是要耽误了晚饭。
老头儿或许是这么多年来被数落惯了,拎着行李低头疾走一言不发。被说得急了便大吼一声——
“你硬是神戳戳地,老子现在鬼火得很,走起!”
一堆年轻夫妇兴奋地喊叫着,两人中间拉着的胖丫头却比他们二人更加兴奋。
一家三口胡喊乱叫着朝游轮跑来,冷不丁手中的超市塑料袋漏了底儿。果冻士力架虾条薯片之类的零食洒落一地。
还有几个上了年纪的外国人,手中拿着卡片相机,正津津有味的拍着夜色中的邮轮。
无人注意这个伫立江边的落寞年轻人。
最后一个匆匆赶来的家庭从他身边擦过,一家三口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
年轻的父亲和母亲都低着头却没有看路,他们每人拿着一个手机,眼睛完全被方寸屏幕所吸引。
他俩的手指以一种快的近乎疯狂的节奏按动着,嘴角不时弯出一个笑意,但是转瞬又被手机上的下一条即时消息冲的无影无踪。
在他们的身后,一个瘦弱的男孩,戴着跟他年龄完全不相符的黑边大眼镜。
手里捧着一个Switch游戏机,同他的父母一样,低着头边看屏幕边走路。
他的脊背被略显沉重的双肩背压得弯了下去,看上去有几分可怜。
夜色中,屏幕在他的脸上映出了闪烁的颜色,镜片后面的眼睛微微的眯着。似乎整个人的注意力都被这块会发光的玻璃面板吸引了过去。
萧悟空皱着眉头侧了侧身,让开了直直向自己撞来的男孩。紧接着就听到男孩的母亲猛地一声欢呼,然后在离船不到五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高德地图显示,我们已经到了!”
母亲信誓旦旦的喊道,随即抬起头来,惊讶的看着眼前十余米高的船舷。
父亲转头正好看见儿子还继续捧着游戏机往前走,眼看就要走进水里。慌忙一把将他抓住,口中怒吼起来。
“玩玩玩,就知道玩游戏!”
男孩被父亲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得一愣,Switch被父亲劈手夺了过去,粗鲁的塞进了他的小背包里。
母亲也板起了脸,拍着他的脑袋训斥他,把他拍的一缩一缩的——
“今天的屏幕时间用完了,睡觉之前不许再玩Switch……”
远处的萧悟空直摇头,心想有什么样的父母,就有什么样的孩子。
当年萧神君日理万机,也不曾疏忽自己到这种地步。怎么能用这种冷冰冰的电子设备来陪伴孩子的成长?
此时,下游十余步处,突然传来了一群顽童的欢笑声。
紧接着就看见几个泥猴儿光着脚板沿着江边朝这里跑来,领头儿的手里拎着一个圆圆的东西。不时举到眼前端详两眼,嘴里发出夸张的怪叫,于是身边的小伙伴就发出更大的欢呼声。
萧悟空的眼睛眯了起来,略一思索后横身拦在了几个男孩身前,
“几位少年郎,你们手里拎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