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事情就这样发展下去,或许毛晓寒会渐渐的屈从于自己的懦弱。
然后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回到公司去上班,一切都会复归正轨。
然而命运又一次在人生的方向盘上轻轻一拨,于是他摇摇摆摆的离开了大路,驶入了一处陌生的原野。
毛晓寒闭门不出了好几天,饭懒得吃、电脑也懒得开、整天整天的坐在窗前,看着屋外绕着高楼做顺时针飞翔的那群野鸽子。
心想为什么自己就找不到一只执拗的鸽子,它特立独行不甘流俗,即使顶着扑面的风,也要独自逆时针的飞。
直到手机上的日程提醒响起,毛晓寒才意识到,中秋和国庆节临近,又到了该去看望老大姐的日子。
老大姐早几年前就已经退休了,现在住在天通苑那边,被自己闺女的一对孪生女儿牢牢的拴在了家里,每次见到毛晓寒都要笑着抱怨自己的辛苦。
只要老大姐不提介绍对象的事儿,毛晓寒跟她还是很能聊到一起的。
在他看来,大姐从一个公社里的农家女儿,一步步的熬到了原来那个公司的办公室主任,她的人生本来就充满了许多智慧。
跟这样的人多聊聊,能让人心态变得更加成熟。
可当他提着礼物敲开大姐的家门时,迎面而来的是一张已经瘦脱了相的脸。
毛晓寒刚开始还以为是大姐家的保姆,仔细端详了半天才从五官的轮廓上把大姐给认出来。
不过是几个月没见,大姐就好像变了一个人。
往日那种干净利索的劲儿都不见了,衣服跟挂在身上似得,头发乱的跟杂草似得,脸上的神情似哭似笑,嘴唇哆嗦了半天也说不出个囫囵话儿。
毛晓寒这边过节的话还没说出口,大姐的眼圈就已经先红了,强撑着把他迎了进去,刚一坐定就哭出了声来。
“晓寒啊,我以为我这辈子的苦都在年轻的时候吃完了呢!谁曾想啊谁曾想,老天爷他在这儿等着我呢”
原来,就在一个多月前,大姐家横遭一场变故。
那一晚凌晨,一个外孙女突然发起了高烧,女儿和女婿开着自家的那辆两厢菲亚特前往儿童医院就诊,在祁家园路与长安街的交汇处遇上了红灯,这一等就等来了滔天大祸。
一辆豪车从后方驶来,毫不减速的撞在了菲亚特的后方,瞬间将车由两厢变成了一厢。
肇事豪车逃逸,将一家四口留在了凌晨的街头,钢铁与血肉交织在了一处。
勤快忠厚的女婿死了、懂事儿的大外孙女死了,女儿脊椎粉碎性骨折,很有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了,三个家庭支离破碎,大姐的人生支柱瞬间崩溃。
“那就是个人渣呀,他嗑药、酗酒、撞了人还跑,这种人老天爷怎么不收了他?”大姐泣不成声——“要是早送医院的话,我家妞妞还能救过来。”
有一团火,毛晓寒原本以为早已经熄灭,此时却又熊熊的燃烧了起来。
顷刻间将他的灵魂烧成了滚烫的蒸汽,翻滚在这副躯壳内,让他五内俱焚。
他不记得大姐后来又说了些什么,也不记得自己对大姐说了些什么,事实上,人遭此大变,一切的言语安慰又顶的了什么用?
毛晓寒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大姐家出来的,等到他回过神来,人已经走到了北四环上。
他就这样沿着大路,一路向家走去。
他看到路边绿化带里的鸡冠花,就想起了那夜街头淋漓的血。
他看见街心花园中后现代的雕塑,就想起了那扭曲翻滚的车,
他看见迎面而来的每一张脸,都变成了大姐眼下的模样,被痛苦和绝望浸透。
他看见每一个阴暗的角落中,似乎都隐藏着魑魅魍魉,正在狞笑着磨牙吮血。
多云的天空在地面上投下了大块斑斓的阴影,毛晓寒低头而过,时而沐浴阳光、时而浑身阴冷。
他行走在城市中,如同迷失在丛林中的羔羊,失魂落魄、一路蹒跚。
他走了五个小时才回到家中,就此大病一场,整整在床上躺了三天。
就在柠檬的父母带她进京的前夕,毛晓寒才刚刚缓过点儿来,他强打精神陪着他们一家三口在北京城转悠,跟两个同学谈笑风生。
可一大半的时候,他的眼睛都落在柠檬的身上。
“这绝逼不是什么秽语多动症!这小丫头是遇上什么可怕的事儿了。”
或许源于这段时间对犯罪心理学的自学,毛晓寒对人情绪的观察最近变得格外敏锐,他一早就发现柠檬的行为有些不对头。
女孩眼中的那种惊惧和无助他看得清清楚楚,却不好贸然跟自己的两个同学说。
在故宫里,当柠檬将那枚龙的指甲丢入水缸时,他的父母丝毫都没有察觉,却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是精神控制?同学的欺凌?还是其他什么?到底是什么东西给了柠檬那么大的压力?毛晓寒觉得自己有必要搞清楚这件事,然后给自己的同学一个交代。
就在柠檬晕过去的第二天,毛晓寒独自一人又来到了故宫之中。他的脚步刚一迈入城中,就发现今天的紫禁城与往日不同。
眼前的这座皇城,依稀活了过来,有心跳声正从故宫的深处传来,与毛晓寒自己的心跳同步。
“嗵、嗵、嗵……”那心跳如同战鼓般高亢,几乎要将地上的方砖震的全都跳起来。
毛晓寒疑惑得看向四周,却发现游客们正嘻嘻哈哈的向前涌去,似乎没人注意到这里的异样。
“嗵、嗵、嗵……”那心跳隐隐中带着一种魔力,让毛晓寒的心也跟着越跳越快,似乎在催促他大步向前。
不知何时,身畔起了风,连风似乎也在推着他往前走。
恐惧开始从毛晓寒的心底泛起,他本能的想要回头逃走,却觉得等在前面的东西是自己的宿命,于是犹豫着前行。
愈来愈急促的心跳声渐渐的连成了一条线,化作了巨浪奔腾的声音,毛晓寒如同洪流中的一叶小舟,身不由己的被带向前方,直到那声音戛然中止。
毛晓寒激灵一下醒了过来,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保和殿后身儿的大铜缸前,鼻子底下正对着那半缸水。
缸底除了污泥、青苔、硬币和小面额的纸币之外,似乎只有一样特殊的东西。
那东西弯弯曲曲的,顶端看上去很锋利,有点像是牛角尖,又有些像一颗狼牙。
毛晓寒趴在缸沿上,奋力的把手向水中探去,毫不顾忌四周游客鄙夷的眼神。
“那才能有几个钱啊?”有游客故意嘀咕着从他身边走过?
毛晓寒恍若未闻,更加努力的伸展手臂,但是作为一个胖子,这种动作实在是很勉强,无论他如何努力,指尖离缸底都还有两寸之遥。
他继续往前探了探身子,谁料就此失去了平衡,扑通一声栽入缸中。
对于这个一百八十斤的胖子而言,这口缸未免太大了些!
这是毛晓寒摔下来之后的第一个想法,他觉得自己不是掉进了一口缸里,而是掉进了一个湖里,飘飘荡荡的始终落不到底。
有阳光从上方直射下来,落在水中就像一道道帷幔一样;
有一群游鱼飞也似的从他身边掠过,快的好似幻觉;
有一个巨大的阴影躲在远处,无论如何都看不真切。
不知为何,毛晓寒却并不觉得恐惧,他就这呆呆的看着,缓缓的沉着,忘记了自己的来意,甚至忘记了呼吸。
终于,身下传来了坚硬的触感,他转过身来,发现自己要找的那枚东西就在眼前的泥土中。
他茫然的将它捡起,然后又是在一瞬间,身边的湖水和鱼影全都消失不见,刺目的阳光正从天而降,中间还夹着一个暗器。
毛晓寒站在缸中,奋力的躲开了来袭的砖头,又从目瞪口呆的人群中找出了那个正要溜走的男孩,心想小孩子要学司马光砸缸也不是什么坏事,不过哪有从里往外砸的?”
他轻轻的咳嗽了一声,对着围观的众人露出了一个尴尬的笑。
“我没事儿”毛晓寒想这么说,可是话到嘴边却变了声调。
凡人们只能看见毛晓寒的嘴动了动,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而在故宫的千万条龙形生物耳中,却响起一声惊天动地的龙吟,吓的个个缩起了脖子,心中不住的哀叹。
“刚送走了一个娘亲,这又来了一个爹,这日子可怎么过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