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祖在上,老衲实实在在没有这个意思!”
融真苦着脸不住的解释,心想你特别像傻逼这事儿完全是天赋异禀,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和尚,这里面是你的方寸天地,你们出家人自命慈悲,方才你为什么不出手救那父女?”小六错失了今晚的炮友,心中正懊恼无比,瞪着眼睛问道。
“世间万千慈悲法门,也只救得现在和未来之人,如何救得了过去种种?今日之游这才刚了起个头儿,稍后这江上还会发生无数惊心动魄之事,还请诸位施主做电光泡影观。”
融真如是说,诸龙听了若有所悟。
歌声又一次从江畔传来,这一次却是悲歌阵阵。江边涌出几个穿着兽皮的人,看样子像是方才死在江上那一老一少的亲属。
他们看着漂向下游的尸体捶胸顿足,却无论如何不敢下水。
白发的长者从地上抠出红色的粘土,用手在双眼下涂抹出长长的两道,就像是从眼睛中流出了血来。
人群中,一个上了年纪的女子格外伤心,她解开了绑束着花白头发的皮绳,用尖利的石块在胸膛上划出道道伤痕,手指着眼前的这条江水,像是在痛哭又像是在痛骂。
终于,连自残也无法压制失去亲人的痛苦,老妇人趁着别人不注意,纵身一跃跳入水中,向着女儿的尸体追去,不多时就消失在滚滚波涛中。
诸龙纵横河川之上,横死溺毙之人见得多了,但是当此情景,却也免不了一阵唏嘘。
大江默默东流,并不曾为谁多翻卷一个浪花。
船往下游行去,不多时就将那片浅滩抛在了身后,等到再转过一个弯,连那条随波逐流的独木舟都不见了踪影。
两岸山林渐稀,忽见数道炊烟起。一处低矮的台地上稀稀拉拉的散布着二三十处人家,家家都是苫草为屋、结绳做网。
一块块巴掌大小的田地围绕在房前屋后,给村庄装点上了深浅不一的绿色。
一树树桃花开得正艳,引来无数蜂蝶,可穿着破烂粗麻布围裙的主妇们却没有闲心抬头赏花。她们正出来进去的忙碌,不时踢开纠缠在脚边的小猪崽儿。
七八个光着腚的顽童正蹲在江边,用崇拜的眼神看着村里唯一的一个制陶工匠取土。
不远处的江上,十余条小船趁着晚霞未退,载着一天的渔获正向村边划来。
“好美的田园风光,桃花源中只怕也不过如此。这正是——渔舟逐水爱山春,两岸桃花夹古津。坐看红树不知远,行尽青溪未见人。”
一位文艺气息颇重的龙族捻须感叹,仿佛文豪附体。
小六喜欢直接却不喜欢文艺,听见同族掉书包就心烦。
他打眼儿在村子里扫了一圈,赫然发现村妇们的上身竟大多光光的没穿衣服,于是眼睛直接被白花花的胸脯绊了无数个跟头。
哎呀呀,这个白则白矣,想不到村野操劳之人,也有如此白皙的皮肤…….惜乎不够挺拔;
哦呦呦,这个挺则挺矣,正如小荷才露尖尖角,也不知谁家遭瘟的蜻蜓立上头…….奈何太小啊太小;
啧啧啧,这个真是颇为壮观,有气吞万里如虎之势……只可惜从这个角度看略微耷拉了些。
小六在船上看的不亦乐乎,却苦了女性龙族。七彩流花河龙王心道你看看也就罢了,干嘛非得在嘴里嘟囔出来。
她见不得这般龌龊模样,就此把眼神转向旁边,却让她无意中发现了一些异样。
“哎,我说老和尚,你驾船的本事还需磨练啊,船怎么晃成这个样子?”
流花河龙王皱着眉头稳住身形,冲着融真喊道。
此时,其他的龙族也觉出有些异样,刚开始觉得两侧青山变得越来越矮,随后却发现其实是脚下的船正在不断的抬高。
等他们往身后江面上一看,顿时个个脸上变色。
龙族什么样的大水没见过?可眼前这样的洪水声势真是骇人
身后青峡之中,此时就如同打翻了天河融尽了雪山,视线尽头处江面腾高十丈,仿佛一道水做的绝壁,从峡谷中崩涌而出。
所到之处连空气都被挤压出风雷之声,拐角处的一道悬崖不过是稍微阻了洪水的势头,巨浪过处,已经被直接打塌了半截。
此时,无论是山村中留守的妇孺还是江上归舟的渔夫,都已经看到了那滔天而来的洪水,在这场灭顶之灾的面前,所有人乱成一团。
江边的陶工带着孩子奋力的向着高处逃去,不时有年幼的孩童摔倒。
那陶工一面大哭一面将剩下的孩子尽可能的拉紧,任由落在后面的孩子呼喊哀号,头也不回的亡命攀登。
村中的妇女口中呼喊着自己孩子与丈夫的名字,疯了般向着江边奔去,不时在山路上摔倒、翻滚、摸爬向前。
江上的小船出现了分化,一些掉头向后,想躲那洪水远些。
有些则拼了老命似的划船,似乎想最后一次将船靠在村边的码头。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是徒劳。
巨浪从龙族座船旁冲过,毫不停留的向前卷去。
船身闪烁起一阵淡青色的光芒,然后数十根金色的锚链四下飞出。
向下抓住了江底岩层,向上抓住了云天,向左右抓住了两侧青山。
椭圆形的结界在洪水触及船身的一刹那被触发,将所有的水挡在了船外。
远远望去,这艘船就漂浮在水中的一个特大号的鸡蛋,锚链被水势拉成了弧形,船在水中却纹丝不动。
看了半响,绣鳞儿冲着融真挑起了大拇哥——“和尚你扯的一手好蛋!”
融真面露微笑,低头合十道——“雕虫小技何足挂齿,怎比得上女施主水多!”
两人在这里暗自较劲,那洪水却实倏忽来去,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洪峰已经过了此处,江面正在缓缓下降。
此时再看江畔,哪还有什么桃花、主妇、顽童与渔夫,十余尺深的淤泥处处堆积,房屋瓦舍荡然无存。
文豪龙瞠目结舌,继而哀声叹气。小六见了,也跟着叹了起来。
文豪瞪着他道——“我叹桃花源不再存于世间,你叹什么?”
小六愁眉苦脸道——“我叹白胸脯儿、挺胸脯儿和偌大一个胸脯儿全都沉到了江底。”
旁边融真也叹起气来,文豪龙和小六一齐看向老和尚。
老和尚微笑道——“我叹这江边生民,生于水旁、长于水上。毕生依着江水劳作,欢欣喜悦也是这条江,惊惧悲愁也是这条江。
他们日日将大江当做神灵祭拜,到头来葬身却也是在这江中。
遇到鱼妖水怪是个死、遇到洪水还是个死,遇到舟船翻覆依旧是个死,千百年来也不知死了多少,却一直舍不得离江而去,世世代代将一生付与大江。”
“还请诸位施主告知老衲。”
融真眼神扫过诸龙,口中佛号长宣——“这一条江,到底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