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龙是一河灵气所寄,是河中的精灵,龙之生,万水欢腾;龙之死,百川悲鸣。
就在赤眉死去的那一日——
北方,某条干涸多年的河流之中,蜿蜒的河床早已沦为挖沙的矿床。
一个个深达数米乃至十数米的大坑好像被剜掉了肉的烂疮,又像是一双双绝望的死鱼眼睛,木然的瞪着天空。
干到皴裂的土地上,一个碗大的蚌壳犹自苦苦的维持着自己的完整,摊开在地上像一双打开来的翅膀,却哪里都飞不去。
耐旱的蓟草占据了原本属于鱼虾的领地,在这里恣意的生长着。
庄稼地的田垄已经快要推进到了河谷的最深处,里头生长着即将成熟的玉米。
这是一条久未见水的河,岁月还来不及抹去它曾经流淌的残余痕迹,却已经快要发动对它最后一击。
一辆卡车和一辆挖掘机正在河道中施工,挖的是河中的鹅卵石。
这是一种廉价建筑材料,可以用来铺路,或是用来作为做一些景观装饰。
卖价虽然不高,但好在河床上敞着盖儿,想挖多少就能挖多少,所以两条汉子依旧干的热火朝天。
一铲子下去,再起来时铲斗上居然湿漉漉的,滴滴答答的有水珠落下。
开挖掘机的愣了一下,随即惊喜的笑了起来。
“只当这条河已经干透了,没想到这河床里居然还能挖出水来!”
那边的卡车司机也从驾驶室里跳了出来,看着铲斗上的水痕,满眼都是欣喜。
“是啊,要是早知道这河里还有水,去年村里就多余打那两口井。小一百万扔进去,往下钻了百十米,最后出来的那一股还没娃娃的尿大。”
两人兴致勃勃的凑到了挖掘坑的边上,只瞅了一眼就愣在了当场,嘴里再说不出一句话。
鹅卵石本应是青、黄、白与灰等等质朴的颜色,可眼前坑里的那一些却都是鲜红且晶莹剔透的一颗颗。
整个坑就像一个刚掰开的石榴,那些石头却比石榴籽儿还要红上几分。
两人不约而同的左右张望,四下里除了哥俩之外空无一人。
清冷的阳光映在赤红的坑里,折射出的光芒将天空都染上了一丝不祥的红色。
开挖机的姚磊强作镇定,转过头对同村的汉子挤出了一个笑脸——
“大春哥,你走南闯北的比我见识多,你说说看,咱这是不是挖着……那个宝石矿了?”
那个叫大春的汉子闻言迟疑道——
“我倒是见过红宝石,可那都是米粒儿大小,镶在黄白金上一颗就好多钱,我可从没见过这么大颗的。
再说咱们姚家村在河边立了有好几百年了,这河里原来产鱼产虾产藕产苇子,可从来没听老辈儿说过产宝石啊!”
此时,身后传来流水声。
两人一齐回头,却看见那仍然高举在空中的铲斗下方,滴落的液体越来越多,渐渐的汇成了数道水流,正沥沥拉拉的洒落在地面上。
方才他们二人没有细看,此时却发现那水滴的颜色红的瘆人,乍一看就像是鲜血一样。
下意识的,两人感觉到情况不对,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快跑”,于是撒开双腿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几乎是同时,河底大大小小的坑中,无数赤红的鹅卵石如泪滴般纷纷碎裂开来,一股股血水潺潺而下,在坑底汇成了一个个血池。
水面疯狂的抬高,几秒钟的功夫便溢出了坑口,所到之处尽化赤色,将大地染得宛如血洗。
河床上,两条汉子的逃跑的路线在中途发生了偏折。
姚磊忽然转向,朝着自己的挖掘机跑去。
大春一把将他后脖领子薅住,把他拽的转过身来然后奋力的一记耳光,唾沫星子跟吼声一并从嘴里喷出来。
“不要命了你个混球?”
“哥!”姚磊急的眼泪都下来了,指着自己那台命根子直跳脚——
“哥,蓝翔的学费还有买车的钱,我该着亲戚们十几万呢。”
就在两人拉扯之间,一条血河已经四下合围,翻腾着血红色泡沫的河水,将他们困在了河道的中央。
两人奋力的爬上一块两米多高的巨石,看着眼前那条既熟悉又陌生的河,又想起了老辈儿的传说。于是开始拼命的磕头,祈求河中龙神的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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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另一条运气稍好的河。
河道上,一座座水坝,一条条引水渠和一个个闸门就像无数张贪婪的嘴,不断地截流和汲取着河中的水。
待到了数百公里外的下游,这条曾经无比汹涌的河就只剩下十余米宽的水面,悄无声息的蛰伏在古河道的中央。
上游的一座小水电站中,一个四十多岁年纪的保安正在巡坝。
在大坝的两侧,一边是数百顷碧波,一边是飞瀑流泉——这是一条被用无数吨钢筋和水泥驯服了的河。
水流的力量在这里被转化成几十万度的电能,进而变成了不远处市镇与村落的万家灯火。
保安老徐是托了亲戚的关系才得到这份工作,这也是一份让他很满意的工作。
收入跟那些跑到大城市打工的同村乡亲们差不多,但活儿却远比他们轻松。
这地方不仅空气好、吃得好,时不时的还有一些外快好拿。
水库的边上又来了三四个钓鱼的闲人,冲着老徐远远的打了个招呼。老徐打心眼儿喜欢这些钓鱼的,因为这就是他们的财源。
按理说水库不许钓鱼,可上边儿的人哪有时间总在这儿看着。
也不知是那个哪个缺心眼儿领导定下了钓鱼者罚款一百元的规矩,到了保安们这里就变成了只要你交上一百块,那你就可以随便钓。
至于每天抓几个私钓的?那还不是这帮子保安随便报么。
老徐踱进了保安的监控室,沏了一大保温杯的茶,心里琢磨着是现在去收钱还是待会儿再去。
要不待会再去吧,里头有两个熟人,自己要是太急赤白脸的,人家在朋友面前可没面子……。
等他再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却恍惚觉得眼前的景色有些不对。
“库区的水面……似乎比刚才大了一些啊!”
老徐揉了揉眼睛,心想这事儿可不应该,自己还不到花眼的年纪啊。
可是再往岸边这么一看,老徐的脸登时就白了。
刚才搬着折叠马扎坐在岸边的那几个钓友,此刻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附近水面上零散的飘着几样东西,远远看去像是遮阳帽和和装渔具的箱子。
那棵贴着岸边长的垂杨柳,七八米高的树干,竟然已经有一小半泡在了水里。
老徐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水线标尺的附近,低头一瞧顿时如遭五雷轰顶。
就在自己进屋端了杯水的功夫,库区的水位居然无声无息的上涨了三米多高,眼下已经远远高出了警戒线。
水位还在继续升高,水面波光距离坝顶越来越近。
看着这一幕,老徐浑身僵硬手脚冰凉。
方才那一瞥,他的眼角隐约扫到了水下的一抹流光。
那是一个皎白而修长的身影,带着君王般的气势在水中遨游,看上去就像一条传说中的龙。
砰砰的闷响从脚下传来,险些震散了老徐的魂魄。这是大坝开裂的迹象啊,而他家所在的村子,也在这条河的下游。
老徐疯了一样向监控室跑去,不多时,凄厉的警报声已经在水电站的上方响起。
警报声中,水面仍在执拗的向上抬高,窄窄的堤坝,眼看就要困不住这一方恨水。
然后是另一条河、再一条河……
有的河,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平和,无风涌浪近丈。
河水肆意冲击和拍打着所能够到一切,它将小船猛地掀翻,将河畔民居狂怒的推倒,猛力的撞击着崖壁与河堤,像是一个痛苦而无从发泄的孩童。
有的河,河面上有云垂下,渐渐的云与水相接,中间似雨似雾丝丝缕缕不断。
片刻后,那云变得凝结而扭曲,然后急速的的旋转起来,在河面上形成了数十道杵天杵地的水龙卷。
在那些令人惊惧的水柱之中,有些目光锐利的人,隐隐看见有龙在飞扬怒号。
赤眉之死,众河之殇,有龙锥心泣血,有龙物伤其类、有龙悲愤难抑,有龙怒发冲冠。
然而他们的愤怒与发作依然被自己强行压制着,因为他们在等,等着海上传来的消息。
八百年前,赤眉的长子元潮因纵水滥杀无辜被封印于淅川。
六百年前,赤眉与其女元汐不甘幽州苦海被夺,与奉旨建城的姚广孝斗法七天七夜。最后父女双双战败,分别被囚禁于北新桥与潭柘寺。
四百年前,赤眉之妻为救丈夫与女儿,率领北方龙族与白云观一场苦斗,然而终于不敌,自此后远走南海。
赤眉之妻,又名绣鳞儿,东海龙王之女、永定河的主母、北方龙族中身份最崇高的龙,她就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