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妖怪们凑在一起时,往往会表现出一些很有意思的特性。
首先妖怪们并不团结。虽然全神州的妖怪都说汉语,修行方法上也都有渊源可以追溯。
但无论是地域、族群、信仰这样的大差异。又或者是月饼里应该包五个人儿还是四个人儿、吃人应该放盐还是放糖这样狗屁倒灶的小事。都可以把他们分成一个又一个的小团体。
随便两个妖怪凑在一起,过不了多久,要么生出一堆小妖,要么生出一堆矛盾,要么两者兼生。
要是三个妖怪凑在一起,其中每个妖怪都会想我应该拉拢谁打击谁。
要是四个妖怪凑在一起,天爷啊,还是赶紧给他们配上一个和尚当政委,送去天竺的那烂陀寺取经吧,眼不见心不烦才是正经。
在妖怪界曾有一个很着名的案例——
说的是当年有两个妖怪住在相邻的两座山上,平时约好了搭帮工作一起开伙,相互间有个照应。
这一天他们抓到了一个人类少年,却因为到底是蒸着吃还是煮着吃起了争执。两者相持不下,一争论就是三天三夜。
到后来人类少年都受不了了,说两位大王要不你们把我一劈两半,一半蒸一半煮可好,这样也比让我活活饿死强啊?
两个妖怪齐齐大怒道,此乃大是大非,岂可如此轻忽?你饿?难道我们就不饿吗?
不过后来两位大王觉再这么吵下去确实白白浪费了食材。
于是将少年放于山下,告诉他要在此处生息繁衍。还叮嘱少年每年上山一次,看看他们是否争论出了结果。
后来啊,那就是春去秋来、年年岁岁。
少年每年如约上山,次次都看见两个妖怪在吵。心想民主可真好啊,下山后安安心心的成家生子、一直活到了七八十岁。
等到这个少年成了个老头儿,他就更不怕死了,因为要是被妖怪吃了还能省一笔买棺材置坟地的钱。
不过每年爬山对他来说就成了一个非常艰巨的任务,于是他发动他的儿子们和孙子们,大家一起动手帮他修一条上山的大路。
偏巧这一天玉皇大帝出巡,看见老头和儿孙们在山上忙碌,心中非常讶异。于是化身成凡人佯装路过,私下里询问老头儿的意图。
老头儿害怕激怒了山上的妖怪,没敢说实话。就跟玉皇大帝讲我没别的意思,我这人就是喜欢搞点基础建设造福个乡亲什么的。
玉皇大帝又接着问那这么大的工程量你们几个做得完吗,老头就硬着头皮说“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而山不加增”。
这个故事的结果大家都知道哈,山上的两个妖怪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一个到了朔东,一个到了雍南,再想见面还得过黄河。
然而妖怪们之间的关系又是错综复杂的。
相对较少的人口和较强的迁徙能力使妖族们比人类更容易跨区域通婚。
于是一个家族的血脉可以在较短的时间内遍布天下,再加上妖族们的生育年龄跨度较大且生育期极长,因此无论谁家都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亲戚和令人一头雾水的族谱。
白天上街看到某个老妖摁着一个小妖一通暴揍,挨打那位输人不输场面,嘴里声声问候对方的祖母。
没准晚上两个人回家一说这事儿,打人那位就会发现自己把七舅姥爷给揍了。
挨打那位发现自己嘴上占的是老姐姐的便宜,双方心塞不已,这种事儿真心常有。
所以白云观中两帮妖怪一动手,刚开始时彼此都猝不及防。剑光法宝这么一砸,两边各自倒下了十几个。可是随着战局的推进,情况就渐渐的起了变化。
大妖堆儿里,有妖怪手里捏着个法术心里暗自犯怵。
心想对面的那个家伙确实招人讨厌,可再讨厌也是自家侄子。
当年自己跟大哥拍着胸脯说要带着他混社会,吃香的喝辣的不在话下,这要一个法术给他弄死了,回头可怎么跟哥哥交待。
小妖堆儿里,他侄子手里也捏着一个法术,看着自己的叔叔直咬牙。
心想这老东西虽然又蠢又贪还经常拾掇自己,可别人欺负咱的时候,他撑起腰来也不含糊。
这要是真的打伤了他,只怕以后就要少一座靠山。
两边各自打定了主意,大妖怪爆喝一声小贼受死,小妖怪大喊一声老贼纳命来。
双方一起出手,两道光芒一个斜飞上天,一个砸向地面,划出了两道不着边际的平行线。
然后两个妖怪全都向后跳开,抖抖鞋上面的浮土,面露惊慌之色,口中大喊“贼子好厉害的手段!”。
其他妖怪之间也都大同小异。
大家拿眼睛在对面这么一划拉,发现十有八九都能在五代之内沾点亲带点故。好不容易剩下几个跟自己不沾亲带故的,可谁知道人家跟别人是不是沾亲带故?
自己不能只顾今天打的爽,还需要防备来日被人堵进穷巷。
心里顾虑一多,手下自然就留情。
只见剑光道道大多劈向空处,法术如雨偏就打不着人。
偶尔有一个不小心落在了别人身上,还得赶紧送上一个抱歉的眼神。
陈七尺抱着长斧,站在旁边冷笑不已,心想咱们妖怪可真是一盘散沙,连窝里斗都这般有气无力。
要是没我当这个主心骨儿,只怕盖个茅房都能盖塌。
两边的妖怪们天上地下的放了一阵法术,自己也觉得颇为无趣,喊杀声渐渐的越来越小。
空地中间,毫无征兆的突起了一道青黄色的光墙,将两群妖怪隔开来。
两个站得比较靠前的小妖怪来不及躲避,被这道光芒一冲,惨叫一声就化作了两滩血水。
陈七尺收斧而立,森然道
“在你们眼里,兄弟们之间的小小不快,定然比白云观对我族的千年压迫还在意!”
“在你们眼里,些许意气之争定然比观中宝物还要紧!”
“在你们眼里,我陈七尺定然是个摆设……”
众妖各自低头不语,没有一个敢搭腔儿。
陈七尺将斧子插在地上,袖手走到了近前,口中冷笑连连——
“地契在我的手里,这件事情我是事主。
我陈七尺福薄德浅,用不起诸位这样的大能,不如咱们一拍两散。看看没有你们,我一个人能不能扫平了这白云观。”
妖怪们心说你大爷,白云观的两层防御都已经攻破。观中的高手又或伤或疲,这会儿谁走谁是傻子。
立春又一次跳出来打圆场,对着老少妖怪一通大骂。
“大当家容易么?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哪知道他老人家的辛苦。
以大当家的身家,足够他锦衣玉食的在海外活到渡劫飞升。他为什么还要回来劳神费力,不就是为了带着大家伙儿脱贫致富么……”
立春说到激昂处,声、泪、鼻涕俱下,一身软肉哆哆嗦嗦好不恶心。
他啪的一声把自己拍在地上,冲着陈七尺五体投地。
“大当家您可不能抛下我们不管呐,没了您我们就像是没了亲娘的娃。这江湖虽大,谁又能为我们遮风挡雨……”
老律堂中,听到前院动静越来越小,孙仙梁叹了口气,到底将手中的丹药吞了下去。
冯老道看了他一眼,也默默的服下了两颗丹药,两人站起身来就要出门迎敌。
“没有别的机关或是法阵可以利用了么?”申小猎皱着眉头问道——“这么硬碰硬咱们可消耗不起!”
孙仙梁闻言略一思索,苦笑道——“有倒是有,只可惜咱们的人手太少了些。
即便是人数最少的天罡北斗阵,也得要七个人才能布成,可眼下满打满算也不过才有六个人。”
“哦,就差一个人么?”申小猎眼中光彩大作——“把阵图拿给我看看。”
孙仙梁取出了阵图,大家聚在一起围观,没看多一会儿,申小猎的眉头就舒展开来,笑道——
“六个人也能布下天罡北斗阵,无非是虚一实六而已。
占据天权位的那个人负责居中策应,他的位置不能变。
其他五个人在剩下六个星位之中要随时交叉换位。这么一来阵法的威力或许有所下降,但灵活性较之前还有提升。”
众人闻言大喜,申小猎却抛出了又一个难题。
“我们需要些时间去熟悉和演练这个阵法,可敌人只怕过不了多久就要杀到我们眼皮子底下。”
孙仙梁抬起头来,一双密布血丝的老眼中全是疯狂。
“无非是砸锅卖铁,如果只是拖些时间的话,我还有别的办法……”
前院。两波妖怪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各自推选了一名代表出来。
“我等鲁莽冲动,险些误了大事,还折损了自家兄弟,伤了组织和气,请大当家治罪!”
两个妖怪长躬到地,口中连声请罪。
陈七尺冷哼一声并不答话。
立春又从一旁扭了过来,指着这两个代表一通数落。
“让我说你们什么好?资格老的居功自傲、新来的恃宠而骄。
平时一个个都能耐的不行,眼里头谁都放不下。好像今天缺了你,明天二十四节气就要关门。
平时既不注意密切联系群众,又不注意批评与自我批评。
心里只有自己没有团队,只有小集体没有大集体,冲锋陷阵裹足不前,拉帮结伙各个奋勇。
你们知道什么叫大局观么?知道什么叫相忍谋功么?知道什么叫因特纳雄耐尔么……”
两个妖怪弯着腰强忍怒气,恨不能起身将立春撕成一团烂泥。
但心里又想这厮最是卑鄙无耻,他跟夏字部一同去出任务。结果整个夏字部自立夏大姐以下无一生还,而他却全须全尾的跑了回来。
事后非但没有受到责罚,反而在陈七尺面前的行情重新看涨。这里头要是没有什么说法,那才是真的见了鬼。
陈七尺看看火候差不多了,伸手止住了立春的聒噪,走到近前将两个手下扶了起来。
“一笔写不出两个妖字。我们妖族无论天赋还是寿命都远在人类之上,却被人类压制得如此之惨。
许多上古之族到如今已经是踪迹难寻,其中的缘由你们可曾想过?”
陈七尺满面诚恳地盯着两个手下,把他们看的满脸通红,再度低下了头去。
陈七尺神色激昂,他大踏步来到手下们的面前,挥舞着手臂大喊大叫
“不是我们牙不够尖、爪不够利!”
“不是我们身体不够强硬、寿命不够长!”
“也不是我们奔跑不够迅速、飞得不够高!”
“而是因为我们不够团结!”
“你们都是妖族的精英,是今天的骨干和明天的希望。
可你们却宁愿把自己的才华浪费在内斗上,把自己的生命牺牲在私怨上。难道你们想要眼睁睁的看着妖族走向衰落,你们何等的愚蠢?”
陈七尺犹如一只暴怒的雄狮,在自己的领地上奔走咆哮。
手下们见他目光扫过来,纷纷低头躲避,无一人敢跟他对视。
“二十四节气诸头领何在?”
陈七尺提气大喊,妖群中默默走出十几位来。
近来原有的头领们折损严重,新近补缺的尚未到位,这十几个已经是全部的人手。
“稍后我跟诸位头领为弟兄们趟路,其它老兄弟护住后路。
剩下的人手分成左右两翼,一旦遇敌随时上前包抄,注意队形与间距。”
说罢,陈七尺提起长斧大步前去,二十四节气的头领们紧跟其后。
剩余的手下愣了稍许,然后慌乱整队,按照陈七尺的部署向前推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