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眺讶然回头，却发现师父的脸上挂的是幸灾乐祸的笑容，心说师父你的台词和表情怎么这么不搭调呢。
谁料心头疑问未去，胯下险情却生。
就在静眺位于剑痕正上方之时，一道凌厉的剑气毫无征兆的从沟中升腾而起。刹那间撕裂了静眺裤腿，粉碎了裤裆的防御，直奔两腿之间的要害而去。
静眺大恐，夹着双腿鬼喊乱叫的摔在了对面。
落地之后顾不上喊疼，先伸手往胯下一摸，发现命根仍在，只是被吓得缩成一团，这才松了一口气。
心中默念“宝贝宝贝，我不嫌你胆子小，你可千万不要离我而去。”
再看下身的衣服，静眺只有苦笑。
裤腿内侧全都撕裂，裤裆处清凉无比。无奈何只能将两个半边儿裤腿撩到胯下，前盘后绕的搞成了个兜裆布的模样，勉强能够遮羞。
还没等静眺抱怨，孙仙梁已经从远端绕了过来，胡子一翘一翘的，一边笑一边说——
“静眺你莫怪我，引诱第一次进云中之城的师弟跳沟是观里代代相传的恶作剧。
我可没打算作弄你，谁曾想你自己不言不语的就跳了过去。说实话，你这个兜裆布的盘法倒像是得了我的真传。”
静眺本来是满腹牢骚，可听到最后一句。一想师父当年也曾在这里春光乍泄，没准身边还有他的九师妹旁观，忍不住也笑出声来。
再看那道剑痕之中，此刻正有丝丝水汽弥漫而起。
然而升腾不过半尺，就又被那条沟吸了回去，如此循环往复。
其间有星星点点的光芒如群星璀璨，正是当年的残留的剑气犹自凝而不散，仍然跟阵法中的修复之力斗得不相上下。
静眺光着两条腿，一面跟着孙仙梁在书架中穿行，一面听他将当年故事娓娓道来——
“当年那女妖偷袭得手将竺祖师制住，随后就开始在三清阁中大肆翻找。
原来她的爱侣受了重伤，性命危在旦夕。
她不知从何处听说云中之城里面藏有大批的宝贝，又兼咱们白云观善于炼丹名声本就在外，因此她便认定这里藏有可以救命的灵丹。”
“竺祖师苦苦劝告，说云中之城里真的没有丹药。若是那女妖肯放开他，他必定会带着她们两个去找观中长辈求助，她家男人未尝没有生机！
可那女妖那里听得进去，她一心以为竺祖师在使缓兵之计，而丹药就藏在某个隐蔽的所在，可是这等缘木求鱼如何找得到？
她情急之下举止近乎癫狂，不多会儿就把三清殿内的藏书掀了个乱七八糟，不少典籍甚至因此损毁。”
“竺祖师心知自己已经犯下大错，眼见那女妖马上就要推翻整排书架去查看地面上是否留有暗格，他终于忍无可忍。
于是强行运功冲开关窍，集起毕生之力，一剑刺了过去。
那时的竺祖师早已悟得剑中三味，又正是年当鼎盛，这一剑若是刺的实了，就是有十个女妖也要当场交待了。
可是他出手之后终究念及旧情，剑势往下这么一压，九成以上的威力被地面承受了去，剩下不足一成却依然重创了那女妖……”
云中之城里本来就有极强的防御阵法，而三清阁作为城中核心所在，其中的禁制代代叠加，更是已经累积到了近乎恐怖的地步。
换了寻常修道人士，就算在此地全力一击，地面上怕是连个裂纹都不会有。
更何况水系阵法最擅长自行修复还原，可这道剑痕却历经多年仍在，当年这一剑的威势可想而知。
听罢师父所言，静眺看着地面骇然不已。
心道竺前辈你使得莫非是九天十地金光霹雳菩萨摇头怕怕剑，居然连这么结实的地面都砍的动。若是能够见你当面，我真想问问您学路面破开机哪家强。
“那女妖虽然死了，却是死在了外面，这就是竺祖师犯下的第二个错误。
从此后，云中之城藏有各种秘宝的消息便不胫而走，想来就是他们两个刻意放出的风声。”说到此处，孙仙梁一脸唏嘘。
“进也进来了，看也看过了，他们还散布这种谣言干嘛？难道真以为书架底下有暗格？”静眺不明就里。
孙仙梁微微一笑，没有直接回答他，反问了一句——“方才我去你屋里，竟然发现床下压着一本《太乙金光神咒》。觉得徒儿你终于开始知道用功，心中还颇为欣喜。”
静眺心说要坏，脸上却硬挤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慷慨来。
“徒儿想着虽然敌强我弱，到最后总归难免一死。可若是临阵磨磨枪，死之前能捞上一个保本的妖怪，这一辈子也算不亏。”
孙仙梁哈哈一笑——“太乙金光神咒威力有限，只能用来驱逐那些刚刚成形的懵懂鬼物。
你对二十四节气诸妖念这个咒语，就好比对着一帮全副武装的亡命徒大喊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一样，怕是济不得什么事！”
静眺还要再解释，孙仙梁却笑着摆手——“给闲书裹上道门典籍的封皮，这种事当年我们也常干。
师长们哪个会去管你，只需谨守本心不被外道邪说侵染就是，不过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
莫要学我的那一位师兄，他看完了平江不肖生的《江湖奇侠传》，沉溺于邪魔掳掠民女用于修炼的情节，每日里念念不忘。
可当年的书里关于这些内容都是一笔带过，至于细节那全都是你懂得不解释。
他百思不得其解，就跑去问自己的师父采阴补阳的具体流程该是怎样，于是被罚用剑气在水面上写“采阴补阳”四个字一万遍。”
“不过！”孙仙梁话锋一转“你那本画册里面的女子，胸部委实太大了些，衣服穿得也太少了些。”
静眺心道这能怪我么？尾田荣一郎这厮向猥琐大叔进化的趋势明显。
海贼王好好的一本热血漫画，眼下都快被他画成丰胸广告了，谁又能还我一个刚出场时丰纤合度的娜美桑和罗宾桑？
他在这里心中忐忑，孙仙梁却问了他一个意料之外的问题——“我看那画册中提到有位海贼王哥尔.d罗杰，他死前曾说过什么话？”
静眺一愣，随即大悟——“您说那两个妖怪打的是这个主意？”
孙仙梁微微点头“是啊，虚言白云有鹿，然后引天下共逐，他们这是恨白云观入骨啊。
自那之后，觊觎宝物的宵小之辈络绎不绝。最多时一晚上要打发七八波偷偷闯入的不速之客，整整有十余年的光景观中不得安宁。争斗愈演愈烈，本门高手也多有损伤。
直到当时的观主下了法旨，观中前辈们放开手脚，接连诛灭了几个大有来头的盗伙，这才止住了这股子势头。
又过了百多年，云中之城藏宝的说法才渐渐被世人淡忘。”
“救人须救活、杀人要杀彻——这是当年那位老观主对竺祖师所讲的道理。
他说竺祖师的一念之慈为白云观带来无穷杀孽，树下许多不必要的敌手。眼下咱们占着上风头，待到白云观气数低迷之时，说不定就会招来一场灭门之祸。
现在想起来，这场灭门之祸只怕就要应验在咱们师徒二人身上。”
“这件事对竺祖师打击也颇大，再加上与他交好的师兄弟中也有数人因此丧生，更让他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他向师尊请罪，师尊说他是无心之过无需惩戒。可他却说纵使师长不怪罪，同门不抱怨，可自己的心中怎么过意的去？心魔不除，大道总归是虚妄。
于是他便在真武殿外搭了一个竹庐把自己关了起来，这一关就是整整一甲子。
等到他破庐而出的那一天，满头霜发、须长及地，道行虽然更加深湛，天年却已将近。
这一关他终究没能迈过去，让满观同门尽皆叹息。
破关的当日，竺祖师在竹庐之外踏罡舞剑，吟啸狂歌。
青石地面上被他踩出了许多深深的脚印，到最后青衫犹振，啸声未绝，人却已经盍然而逝……”
“这不只是一座道观呐，这是近千年来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一笔笔的人生。
每个人心底的故事都可以写成一本书，曲折跌宕处不亚于最好的作家笔下的小说。
这里的砖瓦墙柱若是会讲话，定也能给你讲出一千零一夜都讲不完的悲欢离合。”
前头走到了丁卯一十七号书架，孙仙梁的嘴和脚步都停了下来。眼睛在满架书册上一扫，就找到了自己要找的那一本。
他伸出手指一勾，马上就有一片尺许大小的迷你白云飘来，托着那本书送到了他的面前。
孙仙梁双手捧着那本书，如见老友。
“这一本《葛稚川金本万灵论》当年是九师妹的最爱。她每日定会有一两个时辰捧在手中研读不休。
奈何观中有规矩，借出图书十日内必还且不可连续再借。
因此我和九师妹商量好，我们两个轮流来借，她还我借、我还她再借，霸占了这本书许多年。”
静眺凑过去看，就见那书的扉页之上附着一枚借签，孙仙梁与谢仙茵的名字交相出现，占满了整个借签。
再往里翻，书中还夹着一张张的旧纸片。上面的字迹有的潦草、大多却是娟秀的小楷，写的全是研读此书的体会。
“这一次怎么隔了这么久？”那片小小的白云上慢慢浮现出了五官，此时懒洋洋的开口讲话，听语气还颇为不满。
“而且竟然是你来借书，这一次不是该轮到谢丫头了么？”
“谢丫头……她没啦！”
孙仙梁轻轻一躬，头颅微微低下。“现在晚辈忝居观主一职，想要借阅此书，不知可否？”
那片白云满脸的不以为然——“虽说有不许连续借阅的规矩，可眼下你是观里管事儿的，自然是你说了算。
不过小孙我可得说说你，那么好的谢丫头，你怎么就舍得把她给弄没了呢？
我记得当年她最擅长屏息敛气之术，施术时真能做到一丝一毫真元都不外露，连老观主都赞她是数百年来隐匿之术第一。
你再仔细找找看，没准儿她是藏在什么地方了？你这么久都不去找她，她该有多伤心？”
孙仙梁微微一笑道——“前辈说得极是，此间俗务将了，晚辈这就两天就要去找谢师妹了。
这本书正是要拿去跟师妹一起看，所以想要多借些时日。”
“不妨不妨，但借不妨！”那片白云笑呵呵的说道：
“就是别再往书里夹乱夹纸条了，诸如什么师妹，惊闻你今天因病没来听观主讲经，我十分担心，想起上月和上上月这个时候你也生了病，师兄就更担心了。你要好好打坐练气，把身体保养好”之类的蹩脚情话。
夜半无人的时候，这本《葛稚川金本万灵论》经常念给我们听，每每笑喷整座三清阁。”
说到此处，笑声又从四面八方响起。
每个书架之上，云气与光华之间，一本本在寂寞中煎熬了许多数月，在云气中开启了灵识的书册放声大笑起来。
最后连孙仙梁怀中的那一本都吃吃而笑，把老道士的道袍震的一鼓一鼓的。
笑声回荡在殿堂中，如雷鸣阵阵，滚滚不绝。
孙仙梁也大笑着，在笑声中施礼告辞，在笑声中转身离去。
蟠龙香炉中的香灰猛地向上飞扬而起，灰烟弥漫中，孙仙梁拉着静眺轻飘飘的落地。
孙仙梁将手放在香炉上，一边施术一边微笑道——“外人见咱们把这个永乐年间的老香炉随随便便放在院子里，个个赞叹不已。可他们哪里知晓这香炉真正的来历。”
“当年燕王朱棣修建京师城的时候，幽州苦海之中居住着一家龙族，他们担心家园被占，于是跟负责修城的姚广孝处处作对。
后来到底是姚前辈技高一筹，施术将老龙和龙女俱都镇压。老龙被关在了北新桥，龙女却被镇压在了潭柘寺，剩余的龙族则被赶到了玉泉山。
待到了万历年间，缓过劲儿来的龙族纠集了一帮族内高手，十六雄九雌二十五条成年龙族气势汹汹的杀上门来，扬言要火烧潭柘寺，水淹京师城。
而那时姚广孝早已圆寂，城中其他门派无人敢出这个头，对抗龙族的重任就落在了我白云观的身上。”
“明朝那会儿咱们那么厉害呐！”
静眺想到当年观里居然能独斗二十五条龙，心里的震惊真是无以复加。
“倒也不是说前辈们有多厉害，只不过那会儿咱们吧……人多。”
孙仙梁苦笑一声，想想当初再看看眼下，心里满是凄凉。
“当年全真教以我龙门派为首，兼有马祖师的遇仙派，谭祖师的南无派，刘祖师的随山派，王祖师的嵛山派，郝祖师的华山派以及孙祖师的清静派。
此外还有少阳、正阳、纯阳等支派，真可谓高道如云。
单是为了对付这十五条龙，观中当时就汇集了各派一百余名高手，结成混元大阵，与龙族激斗了一天一夜。”
“龙族确实难以对付，只不过咱们也不是吃素的。
要不是前辈们本着息事宁人之心，只怕那一战之后，京师周边的龙就要被杀断了根。
到最后群龙眼见无法取胜，只好被迫签订了城下之盟，而这个香炉就是当年盟誓的见证”
说话间，那香炉上的五条蟠龙被孙仙梁法力催动，赫然发出一声只有师徒二人才能听到的龙吟。虬爪飞扬怒目圆睁，缓缓的在香炉壁上游动起来。
先是顺时针，是逆时针，如此交替往复多次，等到最终停下来时，五条龙俱都复位。但是若仔细观瞧，就能发现每一条的位置都与之前有了细微的差别。
“五条真龙加上三十六位擅长水火二系道术的前辈共同铸炼这座香炉，其防御堪称坚不可摧，用来作为云中之城的大门最合适不过。
眼下我把云中之城上了锁，除非是我亲自出手，否则即便是真仙降世，不花上一顿饭的时间也解不开。
话说天上的真仙又有哪个会无聊到帮人来做开锁的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