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七尺的车驾轻驱而过,碰乱了柳枝、撞碎了杨絮,细碎的马蹄声在长街上敲出了一曲清平小调。
陈七尺坐在车厢之中,手指轻轻抚弄着那个青铜觥盖,嘴角的笑意怎么遮都遮不住。
连厢外驾车的马儿,似乎都感受到了主人此时的心情,跑的分外放松起来。
那马,是春风得意马蹄急的马。那人,是青春作伴好还乡的人。
人与马,俱都欢快,畅如春风。
孙仙梁失魂落魄的走在夜市之中,两旁的摊贩都用白眼看他,心说刚才你御剑直冲过去的时候不是挺能的么?
他拖着自己的两条腿,虽然眼睛依然看着前方,心中却早就没了目的,只不过是走一步捱一步罢了。
连路边不知谁家养的田园犬,此时都看出了他的落魄,冲着这个衣冠不凡的老道士一通狂吠。
后面慌慌张张追过来一个保卫人员,手里抓着把宝剑,隔着老远就开始大喊。
“孙观主请留步,您把宝剑落在车库里头啦。”
孙仙梁恍若未闻,依旧摇摇晃晃的向前挪去,好在他速度不快,留不留步倒也没啥差别。
那个保卫三两步就赶到了他的面前,倒转宝剑向他递了过去。
孙仙梁迷迷瞪瞪的停了下来,好不容易把目光聚焦在了那把剑上,脸上顿时涌出一股子似哭似笑的神情来。
“孙观主,你瞅瞅,这么珍贵的东西怎么能随便扔呢?还好我们有定时巡查的规定,这才……”
那保卫絮絮叨叨的说着,想跟孙观主要一面拾金不昧的锦旗。
可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仓啷一声,只见孙仙梁拔出宝剑就往自己的脖子上抹去,眼看就要送他一个见死不救的锦旗。
那保卫被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赶紧一把抱住了孙仙梁的胳膊奋力夺了起来。
这时旁边的摊主们一看要出人命,也都涌了上来,你扳腰我拽腿,三两下把孙仙梁摁住。
终于,孙仙梁放弃了挣扎,胖胖的身躯伏在地上一阵阵的抽搐着,号哭声从下方尘土间传来。
“白云观呐,我的白云观呐,我对不起师兄师弟、对不起列祖列宗啊……”
那一日的京师城,得意莫如陈七尺,失意不过孙仙梁。
天地如棋盘,往来争荣辱。
世间事多是如此,莫说是江湖大佬如陈孙二人者,即便孩童也不能例外。
傍晚,三五个小儿巷尾相争,斗到酣处恨不能把小脑瓜儿扎进陀螺盘里。
一会儿这个说你的极地金盾放得太晚,一会儿那个又说他的烈焰金风落的太高。
占上风的得意洋洋赢了又赢还想再赢;落下风的垂头丧气输了又输却总想赢上一次再收手。
弄来弄去就误了饭点儿,直到路边院子里响起了自家老爹的一声怒吼。
“兔崽子赶紧滚回来吃饭!”
随着这声喊,小脑瓜们一哄而散,原地只剩了寥寥一两个人。
方弃举起了手中的那个陀螺,食指一拨就让它在自己的中指尖转了起来。
他手指轻轻晃动,不时在在空中画着圆圈,而那陀螺却跟粘在指头上一样,转得又快又稳。
“这一枚烈风光翼岂同凡响?”
路灯的光芒被旋转的陀螺折射着,将方弃的目光映的更加深邃,俨然一派宗师风范。
“这可是S级暴烈系列的终极陀螺,加装了战神锁和战神盖,攻击环内部结构合纵连横,具备三种战斗形态。
还特有暴烈齿轮三段击的必杀绝技,实乃入门级陀螺中的王者,平民之中的绝世猛将!”
方弃将那陀螺渐渐举高,口中啧啧称赞,神情肃穆无比。
“叔,你把我的猛将还我吧!”一旁留着茶壶盖头的小胖子都快哭了。
“我还得回家吃饭呢,我爸都喊我三回了。他说成吉思汗点兵就敲三次鼓,敲完三次鼓还不来就拿苍蝇拍子打屁股。”
眼看着方弃还沉醉其中细细把玩,小胖子心一横就使出了杀手锏。
“那个……叔,这两天我表哥可在我家住着呢,他可是什刹海体校练散打的……”
方弃把陀螺一把抛了过来,笑骂道“挺胖个人儿一点都不大气,还学会给自己找靠山了!”
小胖子大喜过望的接过陀螺,再一猫腰抄起陀螺盘,撒丫子就往胡同深处跑,深怕方弃看出自己的虚张声势来。
方弃笑着摇头“现在的江湖后辈可越来越不像话了,连个场面话儿都不留就跑的无影无踪。”
一旁慢慢显出身形来的半夏笑咪咪的,挑着大拇哥赞到——
“那是被您的威名给吓得。方大主任可真是大能,居然靠着借来的兵将就扫平了这条胡同,果然有贞观名将王玄策之风。”
“唉!”方弃收了气场,叹了口气坐到了一户人家的门墩之上,苦恼的揉着自己的头发。
“总得给自己找点儿乐子吧,要不然就这份妖提辖的工作,干长了迟早要得抑郁症。
你可别不信呐,就王大眼儿,他每个礼拜都号称去健身,其实是偷偷跑去看心理医生来着。
你问我怎么知道的,戚小憟告诉我的呗!
她怎么知道的?她跟王大眼儿看的是同一个心理医生,据说还是银瓶儿介绍给她的。”
半夏见他苦闷,心情也低落了下来。伸手掸了掸另一个门墩上的浮土,就势也坐了下来,陪着方弃在那里发呆。
光感应的路灯越来越亮,却依旧比不上外面主路上的灯光。
两溜儿山墙向外延伸出去,将胡同口外的路面截成了一块细长条的屏幕。
遛狗的妇人被狗拽着快步而过;找便宜饭辙的出租司机扶着方向盘左顾右盼;三个门的公共汽车从左到右过了好半天,车窗上许多个或站或坐疲惫的脸依次闪过。
行人和车辆左来右往、川流不息,在方弃和半夏的眼皮子底下演出了一出出不谢幕的短剧,一切都是那样的不真实。
坐在这里,几乎能够听到时间流逝的声音,渐渐地,两个人的心情都幽怨了下来。
“我弟弟今年快要两岁了呢!”许久后,半夏幽幽的开口。
“再过个两三年,他也能蹲在院子里跟人玩陀螺啦。”
“只不过,他可没有什刹海练散打的表哥给他撑腰。他只有个不太中用的姐姐,而且还是个鬼。”
一想到自己和家人天人两隔,半夏心里的悲伤就如同夜晚的倒春寒,悄悄的泛了起来。
“你可比散打特长生厉害多了。”方弃轻轻拍着半夏的肩膀。
“有一种恐怖片叫鬼片,可没听说恐怖片里有散打特长片。
其实能给你弟弟撑腰的人太多啦,就算你是个女孩不好出面,不还有我吗?实在不行将来还有他姐夫对不对?”
半夏低着头面颊微红,心说他姐夫不就是你么?还非得分成两个人说,显得人多势众么?
方弃见她不说话,还以为小女孩不高兴起来就是这般难哄,于是苦着脸道。
“莫要为你弟弟难过啦,也来心疼心疼我吧。我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也不见有人来给我撑腰……”
说起这个,半夏一下子就笑出了声,想起了这半日来方弃的遭遇。
两人还没从白云观出来的时候,柳逢春已经一个电话打到了方弃的手机上。
方弃刚接起来,一句寒暄的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就已经喊了起来。
“我说小方啊”柳逢春的嗓门跟打雷一样,气死孙二娘不让扈三娘,总而言之是娘字辈儿的。
“姐姐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虽说最近咱姐弟俩来往的不像以前那么密,可是我觉得咱们不该隔了心。
今儿这事儿我可得说你两句啊,人半夏小姑娘哪点儿不好啊?你居然还跑出去打野食。
你打就打吧居然还被人在身上做下了印记。我可都知道了啊。
听说那个那个细腰大胸的小妖精是用嘴给你下的行止符,这事儿它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啊……”
方弃脸都白了,急赤白咧的在电话里解释。
可柳逢春的炮仗脾气上来了,哪里又听得进去。这一口气就在电话里数落了他半个小时,到最后还撂下这么一句。
“小方啊小方,你数数看最近干部里头因为作风问题都倒了多少个了,眼下可是风口浪尖儿上啊,你要小心自己的前程啊……”
“这都谁造的谣?”方弃愤愤的把手机往兜里一扔
“这种半真半假的春秋笔法还真挺专业。”
还没等他走出五十步,电话就又响了,接起来一看居然是已经跟着郑老旦归隐的琉璃扣儿。
“唉,我说小方子啊!”琉璃姨一开口就透着一股子恨铁不成钢、恨石墨不金刚的意思。
方弃听了心里一咯噔,心说这谣言传的可真快。
“师父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
琉璃的性格最是绵里藏针,这一开说也是半个小时只多不少。话里话外那是句句诛心,把方弃说的面色惨白、摇摇欲坠。
到最后郑老旦一把将电话抢了过去,就听见他在那头儿跟琉璃吆喝。
“馅儿我已经剁好了,你倒是赶紧和面去啊。咱晚上还得吃饺子呢,我胳膊不方便可干不了这个。”
等把琉璃哄走,郑老旦贼忒兮兮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小方你行啊,以前还真没看出来你这个蔫不出溜儿的家伙有这个色胆。
我跟你说哈,我和你琉璃姨对你都很失望,现在我们代表老同志来关心一下年轻人的思想动态。
你给我老实交代一下,你到底跟那三个小妖精是怎么整的?她们又是如何把那行止符贴在你身上的?不要避重就轻啊,我要听细节……”
好不容易把这个老不修打发走,前任区长石敢当的电话又打了进来。
由于上次日本人的事件,石区长被明降暗升调到了魔都。现如今在那边干的风生水起,有传闻说他已然入了东岳大帝的法眼,不日就要再挑重担。
这下子方弃连道儿都走不动了,接起电话来带上了哭腔。
“石区长,我知道您是看着我长大的,可是我真的没跟女人去鬼混呐。”
电话那头传来了石敢当爽朗的笑声。
“小方你说什么呐,不过是好久没见,咱们兄弟找个机会聊聊天而已。”
人在逆境,这一句暖心窝子的话就足以催人泪下。
半年多没见,石敢当讲话的水平大大见涨。
他先是跟方弃说了说自己近期的状况,问了问文老爷子的身体,又随口聊了几句魔都那边的奇闻异事。
几句话一说就让方弃如沐春风,心想以前怎么没觉得石区长这么可爱呢,果然距离能够产生很多美。
话到最后,石敢当略有停顿,他犹豫了一下,最后似乎还是下定了决心。
“小方啊,你别嫌石大哥聒噪,有句话我得给你提个醒啊。
你石大哥我也是打年轻的时候过来的,俗话说人不风流枉少年么。
原本这传言呢我是不信的,可刚才你说你没跟女人鬼混。这话真让我痛心疾首啊,我可不是歧视同性恋啊……”
方弃脑袋嗡嗡的,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打完的电话。一旁的半夏先是捧腹大笑,到后来也笑不出来了。
这之后,还有数不清的人打进来。
“我容易么?我容易么?”方弃一路叹息,走走停停,快到深夜了才跟半夏回到蜗居。
刚一进门,电话就又响了,方弃哀叹一声把电话接了起来,发现这次打来的竟然是陆仁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