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的严相正直直地站在相府北侧一处庵堂的门口,他眺望着西侧内宅中冉冉升起的青烟,一时千万种思绪涌上心头。
这混账儿子终是闯下了祸事!哪怕已经成功地毁尸灭迹,哪怕已经想好了对外的说辞,可儿子此番胆大包天的作为,有朝一日一旦曝光,真不知道会引发什么样的祸端!
真是太肆意妄为了啊!!须知小心谨慎,才能驾得万年船啊!
唉!严相摇着满是白发的脑袋,使劲地跺了跺脚。
一想到最近徐阶经常有意无意地在他面前摆出一副闷闷不乐、有口难言的样子,任是权大势大的严相,也怅然地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徐阶膝下只得那么一位爱女,人又长得美若天仙,若是徐阶有心,便是把女儿送入宫中当个妃子也不成问题。自己当初无非是经不住儿子苦求,又想借着这门亲事拉近两家的关系,所以才仗着权势、厚着老脸特意为儿子将徐家千金纳来当妾。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那徐家千金才嫁入他相府没多久,居然会在今夜灰飞烟灭。
“老爷,出了什么事么?”一个听起来十分虚弱的声音在严相身后响起。
严相连忙回过头去,只见一位伛偻着后背,看起来很是瘦弱的老太太,正手扶着一根檀木拐杖,颤颤巍巍地从庵堂的里屋走了出来。
“哎呀!你怎么起来了?!快回去躺下!”严相连忙走过去,搀过那与他看起来差不多年纪的老太太。
这老太太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发妻——黄氏。
黄氏当年十六岁便嫁于他,两人一路相携为伴,如果都已过了五十个年头,真可谓老夫老妻了。
而这几十年里,他失意过,落魄过,曾经混到中年仍然只是个穷酸的修书编纂人。可黄氏却从未对他有过半分怨言,她在他不如意的时候,安慰他、鼓励他。在他囊中羞涩的时候,将自己的嫁妆一一变卖。
所以,他对这位发妻极为敬重,便是他后来终于一步步高升至相,身边也不乏旁人送的无数美姬,可他从未起过一丝抛下糟糠之妻的念头,他甚至多年来从没有纳过小妾。
这一世,他已年逾七十,却始终只得一位妻子,一个儿子。
只是……黄氏的身子本就羸弱。自从儿子少时被人弄瞎了一只眼睛后,她终日以泪洗面,渐渐地,眼睛变得越来越模糊,身子也越来越虚弱。后来更是起卧难安,终日晕眩。他不得不四处延请名医治疗,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她的病情。
大病之后,黄氏便转了性子,开始信佛。她不问世事,不理家政,每日吃斋念佛,几十年来如一日。
他没有怨她。因为他太过了解她。她生来心善性软,她如此做的唯一目的,无非是希望以自己的诚心换取菩萨的庇佑,庇佑他们父子平安罢了。
他给她在相府里特意设了一处安静的庵堂,方便她不受打扰,静静地吃斋念佛。他遣走了她身边的一应仆役,只为尊重她提出的清修的意愿。他肩负起了相府偌大的家业,靠着老管家严庆年和儿子的帮衬,将严家的势力越做越大。
他曾经无数次地向黄氏炫耀过如今他严家的权势,可得来的回复永远是黄氏平平淡淡的一声“阿弥陀佛”。
他惊讶地发现,原来自己的发妻黄氏真能做到云淡风轻、宠辱不惊。他也曾不止一次心下暗叹,他这看似瘦弱且普通的发妻,内心深处有着他无法企及的淡泊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