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老伯小心地斟酌了一下,方才开口,“陈少爷,五天前确实有位姓夏的被关了进来,我们那的规矩,进来的人都是先由我们总旗穆头儿或者李头儿先审着,再收监。”
“怪就怪在,这人进来没审就被关进了地字牢,您不知道,这诏狱里头天地字的牢房,关的都不是一般人,听说天字牢只关皇亲,地字牢关三品以上的大官。”
“有这事?”陈少轩皱了皱眉,陷入了深思。
“对啊!”楚老伯拍着大腿继续说道,“更奇怪的是,我听同是送饭的小吏说,前几日这人是由刘同知刘大人亲审的,按理说,这些天陆统领陆大人恰好不在,若是关在地字牢的朝廷重臣,由刘大人亲审也不为过,可您说姓夏的是个商贾,这就……”
楚老伯顿了顿又道:“更蹊跷的是,我今天特意跟人换了班,跑去地字牢送饭,可那里已经没人了。”
“没人了?”陈少轩一字一句地重复,眉头锁得更紧。
“是啊!陈少爷,我还想着是不是人死了所以给抬出去了,结果偷偷一查,根本没有记录。我只得装着不知情,跑到地字牢的管事那里问了一句,怎么昨儿有人,今天就空了,我白送饭来了。管事狠狠地白了我一眼,说那是上头的事儿,管那么多是想找死啊,我就没敢多问,赶紧走了。”楚老伯面露难色地说着。
“这事确实为难,能打探到这些已经很不容易了,楚老伯,谢谢你。”陈少轩真心诚意地说道,沉吟片刻后又问,“依你对诏狱的了解,既然那里空无一人,那人会去了哪里?”
“我也在纳闷呢,这诏狱的人犯向来只进不出,除非是死了。当然也有极少数是拿巨款赎人或者上头有厉害的人保了出去,您看会不会是后两者?”楚老伯带着疑问看着陈少轩。
“不会!”陈少轩很肯定地摇了摇头。
“那就奇怪了!”楚老伯重重地叹了一口,“陈少爷,这事确实太蹊跷了,依我看哪,这事不好办,里头肯定有很多猫腻,您自个儿可千万当心点。”
陈少轩一时间没有言语,手指轻轻地叩着光洁的酒杯,犹自出神。
半晌,陈少轩才缓缓地开口,问道:“楚老伯,如果我没记错,
这位刘同知,是这两年内调任上来的吧,你可知他的底细?”
“是!陈少爷记性真好,这位刘同知叫刘光炎,是去年正月里任职的,他三年前还只是十四所的千户。”
“短短三年从正五品千户升至从三品指挥同知,可真是够神速!”
“可不是么!不过也难怪,陈少爷,听闻他是严相的门生,经常出入严府,还有人私下里传他拜了严相做干爹。”楚老伯此时已几杯下肚,脸色因酒劲显出三分绛红,他用劲地拍着大腿,感叹道,“陈少爷,你不知道啊,这几年投靠严相的人哪个不是飞黄腾达,官居显位的,就连严庆年一个相府的管家,都有好多朝中的官员拼命巴结他,哎!”
陈少轩苦笑了一下:“原来如此。”
楚老伯见状顿时涨红了脸,忙着道歉:“是我不好!是我多嘴!陈少爷您千万别见怪啊!您要不是为了我们,您也早就高官厚禄了,是我们……哎,可我实在是没用,到现在还是什么忙也帮不上。”
“怎么会呢?这次还多亏你费心,我才能得知这么多情况,已经很好了,就先这样吧。”陈少轩安慰性地轻拍了一下楚老伯的肩膀,顺势拿起酒壶给他满上。
“我没用啊,对不住您!”楚老伯嘴上仍是絮絮叨叨着,过了好一会,才似忽然想起来了什么,拍了拍脑袋,认真地看着陈少轩:“陈少爷,我在这诏狱待了两年,虽时间不算长,但就以往的经验,这事背后的风险实在太大,我劝您还是置身之外吧。”
“……多谢楚老伯关心,在下心里有数了。”陈少轩微微点了点头。
“陈少爷”楚老伯皱着眉头,耷拉着脑袋,小心翼翼又低声下气地说道,“我……我是怕您像三年前那样,我……”
陈少轩心中暗叹了一声:“你放心,我会当心的。”
“那就好,那就好。”楚老伯仿佛得到保证一般,又欢喜起来,“来,陈少爷,我敬您!”
陈少轩爽快地一饮而尽,两人边饮边闲聊了一些家常,直至夜深,楚老伯方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陈少轩独自一人,毫无睡意,他仔细回想了一遍楚老伯带来的消息,觉得这整件事处处透露出古怪,尤其是夏雨樵的行踪,一个被关入诏狱的人,又能消失去了哪里?
殊不知,同是在京城这繁华之地,一个隐蔽昏暗的隔间内,这个疑问也困扰着里面的几个人。
“你是说人确实被关了进去,但如今整个诏狱里却找不到这个人?”这声音,分明就是之前救下明月的金爷,他的面容隐藏在烛光外圈的阴影里,而此时,他惯有的温软语调微微上扬,带着不可思议的讶然,偏生这声音又带着几分慵懒,明明是反问,听着也不怎么让人紧张。
“是,少主,恕属下无能。”略带沙哑的声音明显带着自责,在一旁开口的中年男子身形修长,微弱的烛火隐隐印出他平庸的五官,短眉细眼,竟长得与金爷毫无二致。
“金叔,你不用自责,如果真是如此,这里面的猫腻可就大了。”金爷转向另一边站着的年轻小厮,“钉子,派你去查访夏家,你可查到了什么?”
“爷,夏家那片地儿上可有好多锦衣卫啊,盘查的可严了,我只好找夏家周围的几个街坊邻居去问,不过没有发现任何异常。那夏雨樵膝下只有一女,因夫人早逝,所以那女儿是乳娘带大的,家里另有个老管家和厨娘,好像是对两口子。夏家在东郊十里巷的巷尾,是个两进大院,位置很偏僻,另外,她家在东平巷里有个小香铺,平日里是夏雨樵的结拜兄弟林杰在打理,生意还行,请了个姓秦的老掌柜,还常年雇着一个帮工,就这些了。”钉子飞快地回道。
“没别的了?”金爷追问道。
“我想想!”钉子伸手搔了搔脑袋,有些迟疑,“街坊邻居说夏雨樵平日里深居简出,为人倒是很和善的。”。
“她家没有亲戚朋友吗?”
“听说是早先逃难到京城的,所以亲人失散了,朋友么,好像也没怎么听说……噢!对了,邻居说她家香铺的熟客倒是不少。”
“钉子,你觉得没有异常?”金爷淡淡一笑,反问道。
“是啊,爷,有什么不对的么?”钉子一脸的无辜。
“呵呵,钉子,如果一个人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过去,又有什么比深居简出,没有任何亲眷好友,更能掩人耳目呢?”
“啊?”钉子的嘴巴张大地足够塞进一个鸡蛋。
“你小子,要学的还多着呢。”金爷感慨着,抬手轻拍了一下钉子的脑袋,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一丝疼爱。
“是,爷!”钉子立即站直了身子,大声说道。
“还是少主深思熟虑,您这么一说,连我也觉得这夏家未必清如止水。”被称为金叔的中年男子思索了一会,点着头缓缓说道。
“如果不出事,这样清白的人家倒也说的过去,可如今……金叔,你的人居然也打探不到此人的下落,就很能说明问题了。金叔,你再想办法去查一下,夏雨樵是谁抓的,谁审的,尽量要不遗巨细。”
“是!属下明白。”金叔恭恭敬敬地回复。
“爷,需要我追查那个夏家小姑娘吗?”钉子仰起头,一副很是期待的样子。
“暂时不用,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翻不出什么花样,等这边的事情查清了再追查也不迟。不过……”
“爷?不过什么?”钉子忙问。
“呵呵~!”金爷自顾自地轻笑出声,“我忽然想到之前章叔说的那个故事,如今这夏雨樵去影无踪也是够玄乎的了,不过我一向不信什么鬼神怪力,只信人心可畏。但愿这次的事是我想多了。”
“爷~!你别笑了,这脸笑多了总觉得有点歪。”钉子小声提醒了一句。
“……”金爷摸了摸下巴处,随即给了他一记白眼,“少瞎说!做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