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们对这支神秘的丧队充满了好奇和猜测,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各种流言蜚语在人群中迅速传播开来,让原本就紧张的气氛变得更加凝重。
“这么多人,全都是赶丧的,也不知道是哪个不做好的贵族死了。”
“呸!活该!”
“我看着怎么像是讨债的,不像是给贵族送葬,你们看后面那些人,个个无丧,死了贵族不是这样的。”
“那上面不是有字,看了不就知道怎么回事?”
一个瘦高个的年轻人,昂着脖子朝城外看去。
“我们都不识字,你识字的话,跟我们说说。”
“我就是这么一说,我又不识字。”
在周围人的一片唏嘘声和唾弃声中,瘦高个年轻人不仅没有丝毫的窘迫,反而还若无其事地扭动着脖子,冲着后面的人群大喊:“喂,你们谁识字啊?快到前面来,看看那丧幡上面写的到底是啥玩意儿!”
“我识字。”
“我也识字…”
瘦高个的眼睛一一看过每个出声回应的人,彼此眼神相撞的刹那,都有着短暂的停顿。
又等了一会儿,依旧没有真正看热闹的人站出来,他便随手指了指:“你来。”
被指到的那人,是个瘦瘦弱弱的白面小子,年轻稚嫩的脸蛋,像是个父母明珠的女孩子,又像是个大家族走出来的贵少主。
费了好大一把子力气,瘦弱年轻人终于挤到前面,在瘦高个的接应下,他成功来到第一排。
“后生,你快看看,那上面写的啥?”
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苍老而焦急的呼喊。
众人纷纷循声望去,只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正颤巍巍地指着远处的丧幡,满脸都是疑惑和不安。
他活了大半辈子,见过的死人不少,送葬的队伍也不少,唯独没有遇见过像今天这样的。
他的这一声询问,仿佛携带着莫名的魔力,现场的气氛陡然为之一变。
原本有些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同被磁石吸引一般,齐刷刷地落在了那个瘦弱的年轻人身上。
年轻人显然有些紧张,他的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汗,手也不自觉地在衣角上摩挲着。
不知是演的太投入,还是真的紧张了。
感受到众人的注视,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抬手擦去额头上的汗水。
他都不是害怕身后的这些韩国百姓,实在是害怕说错了话,影响到成蟜的谋划。
大王也只是告诉他,成蟜马上就要到城门口了,见机行事。
而成蟜也派了人提前漏了口风,让自己人混在人群里,有需要的时候好好配合。
具体的什么内容,他是一点都不知道,全靠临场发挥。
他小心翼翼地沿着上嘴唇的边缘,将那有些松动的假胡子贴紧,以免它在关键时刻掉下来露出自己的真面目。
做完这些后,年轻人稍稍踮起脚尖,眯起眼睛,竭力望向远处的丧幡。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现场鸦雀无声,只有微风轻轻拂过,吹着丧幡发出轻微的曳动。
终于,年轻人似乎看清了上面的字,他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年轻人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低沉:“外面那群人是来讨公道的,说是家中的一个青年才俊,在城外遇难,尸体被藏在了枯树里,要让咱们韩国给他们一个公道,杀人偿命。”
“我看丧幡上面没几个字啊,你怎么说了这么多?”
老人家看着老,眼神可不坏,远远就能看清楚飘动的丧幡。
他只是不识字,并不是不识数,两只手都没有完全伸开,就把丧幡上面的字查完了。
人群里,哗地一声,就要声讨年轻人,其反应也快,转身朝着众人,双手高高地举起来,吸引众人的注意力,解释道:“大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丧幡上,实写着‘枯树藏尸,还我儿公道’,为了让大家都能够听得懂,我这才说的多了一些,意思都是一样的,没有任何改变。”
“枯树藏尸,还我儿公道。”
那老人家眯起眼睛,一边重复默念着,从第一个字开始数,一边与丧幡上面的字一一对应。
为了确认结果,他甚至在查完之后,又重复了两遍。
确认无误后,老人点点头,看着瘦弱年轻人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与之前的精明相比,就显得憨厚老实多了。
这种事情,没有办法说假话。
众目睽睽之下,就算是没有其他人愿意站出来念丧幡上的字,但谁也没有把握敢说,人群中除了安排好的几个人,就没有人认识秦国小篆。
七国文字不同,却也有通识之人,熟悉邻国文字的人更多。
为了不露馅,他说的都是实话。
老人上了年纪,好奇心依旧旺盛,当所有人开启新的议论话题时,他扯着瘦弱年轻人,再次问道:“死的是哪国人?”
瘦弱年轻人面色僵住,刚和旁边的人搭过话,笑容直接就消失不见了。
他不仅知道是哪国人,还知道举丧幡的是什么人。
可这若是由他说出来,就会显得太刻意了,尽管现在就已经很刻意了。
他只能在老人的注视下,用尽毕生最大的智慧,要以最快的速度,找到最完美的应答对策。
“应该是秦人,丧幡上的字,是秦国小篆。”
年轻人得到满意的答案,快速重复了一遍:“是秦国小篆没错。”
这只是重复确定,并没有刻意引导。
老人再度点点头,脸上的笑容早就不见了踪影,反而显得十分凝重,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弱了许多,他转身挤进人群,道:“赔吧,赔吧,把韩国都赔给秦国……”
……
城墙上的守城士兵跑到城门口,个个如临大敌,把手中的兵器,对准走来的赶丧队伍。
这时,门监和值守的校尉,也赶到了成了城门口,满是怨言:“一支赶丧的队伍,还要惊动我们,要是没有异样,你这个百夫长就不用干了。”
方才还在士兵们面前气焰嚣张的百夫长,竟然在二人面前变成了一只温顺的羔羊,即便是听到如此严厉的话,依旧是谄笑献媚:“两位上官,属下怎么敢欺骗你们?”
“这支队伍肯定是不正常的,数百人的队伍,阵型稳而不乱,像是专门训练过的精锐之师,等你们见到之后,就会发现属下绝对没有说谎。”
“最好是…”
门监哼哼两声,话还没有全部说出口,便呆立在了原地,注视着远处的丧幡,脚下奇迹般的生了根。
同行的校尉也好不到哪里去,也就比门监多走了两步,便再也抬不起落地的脚掌。
“两位上官?”
在百夫长的小声提醒下,两个人反应过来,同时扭头找到对方的眼神,对准以后竟不约而同地咽下惊慌的口水。
“这是什么人?”
门监想到身后就是新郑城,城中有至少几万士兵驻守,再看看对面的数百人队伍,就算是举着丧幡,整齐步调,在绝对的数量面前,也是不值一提的,这就是他自信的源泉,刻意把上半身挺直壮胆。
百夫长低着头,他去请人的时候,就说过不明来历。
看样子,门监也不认识丧幡上面的字,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校尉,对方的神情,与门监并无二致,皆是疑惑。
这下好了,三个人没有一个人认识的,看来外面的那些不是韩人,连门监都不认识丧幡的字,只能是其他六国的文字。
“是秦人!”
“外面的那些人是秦国人,丧幡上面写的是秦国小篆,他们死了人,要进城讨回公道。”
围观的百姓中间,有一声响亮的高喊,为他们解了疑惑。
却又为他们增添新的烦恼。
门监反应快一点,在校尉转身之前,他便小跑着离去:“你们在这里守着,我去询问上官的指示。”
校尉不满地撇下嘴角,眼看着城外的队伍就要接近城池了,他再怎么不想接触,也必须要硬着头皮迎上去。
“把兵器收起来。”
校尉走到最前面,身后只跟了报信的百夫长一人,站在大片的空地上,等待丧葬队伍。
眼看着快了,仍旧还有一点距离。
校尉紧张地把手放到腰间,握住有些冰冷的剑柄,可恨那坚硬的剑柄,并不能给他带来勇气和自信,迎面看着走来的棺材和丧幡,他只有一个念头:逃,这是他卷进去就无法安然脱身的突发事故。
至此,他对门监的怨恨,陡增到了顶点。
看到迎面有一快马脱离队伍,提前朝着城门冲来,校尉紧张地绷直身体,四肢僵硬地继续往前几步。
“门监何在?”
“门监去请示上官了,我是今日值守的守城校尉,不知……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校尉紧张到额头冒汗,踮着脚尖看看问话之人身后的队伍,用出最大的意念维持住最后的理智和逻辑,又快速抬头,看了眼天上的太阳,问道:“天色尚早,为何不绕过新郑,尽快赶路?”
“废话少说!”
“既然门监不在,你是守城校尉,那就让开城门,让我等入城觐见韩侯,讨要公道。”
马背上的秦人,并没有表明真实身份,那高昂自信的姿态,除了秦国士卒不会是其他国人。
校尉内心挣扎多时,即便来人没有身着百姓衣衫,在其后面跟着队伍,也找不出一个穿甲的人来,仍旧能够感受到无形的压力,就像是面对冲锋的秦军,不敢与之对视。
他顶住压力道:“上官马上就到,让你们的队伍停下,外面少等一会儿。”
校尉目不转睛地盯着马背上的那人,心脏突突地快速跳动着,紧张、害怕、不敢动。
若是对方态度强硬,他就要再说一遍,再顶一次压力,其中所承受的心理压力只有他自己知道,更为重要的是,还有可能留下心理阴影。
马背上的士兵并不多话,亦没有在此地停留,折身返回队伍,领取下一步的指示。
还不等校尉缓一口气,就有一支骑着马的小队离开大部队,奔着城门口走来,迎面与折返的人停留在同一个位置。
“说。”
成蟜的马匹,在众人的拱卫下,站立在最前方,他的眼睛一直看着近在眼前的新郑城。
“公子,门监不在,校尉守门,韩人声称让我们在外面等着,等到其上官前来,再让我们进入城中。”士兵说的都是客观事实,并没有任何的添油加醋。
“那咱们就等一会儿吧!”
“告诉咱们的人,原地休息,听候命令。”
成蟜坐在马背上,目光轻松地环视了一圈,重来韩国,再看到熟悉的新郑城,早就物是人非。
上一次来的时候,他躲在使团里,还化了妆,生怕别人认出来。
今天再来新郑,他就光明正大的出现在这里,高调的姿态吸引了城中无数人的围观,而无一人认出他的身份。
等待的过程极其无聊,成蟜百无聊赖地在远处人群中寻来寻去,找到张唯一的熟脸。
成蟜勾起嘴角,又快速恢复原样,他催动马匹,朝着城门缓缓走去。
看到有人靠近,校尉满是忐忑地上前拦阻:“你们的事情,我已经派人报到上官那里,还请在城外等候,一有结果我就会告知你们。”
这个人和刚刚问话的那人比起来,少了一些严肃,庄重,骑马的姿势都很随意,腰背也没有挺直,而是很放松的坐着。
校尉以为,这次的拦阻仍旧能够成功安抚住来人,偏偏他不认识成蟜,误判了当下局面。
“别一级一级地往上报了,你亲自去韩宫,告诉韩侯安,秦国的杜侯到了,让他出来迎接。”
成蟜不想为难人,只是面对这些守城门的老油子,太客气的话,他们就会顺着杆往上爬。
校尉悬着的心终于死了,刚看到丧幡的时候,他就预感今天要出事,会遭殃。
实在没想到,预感在这里应验,竟然招惹到了一位来自秦国的杜侯。
杜侯名声不显,他自然不知道这就是成蟜,但同样不敢怠慢。
尤其是,还获得了一个进入韩宫的机会,这可是飞黄腾达的机会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