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飞逝而过。
成蟜出使齐国的时候,一路上的麦子也才脚踝处,甚至有些地方的积雪都还没有完全化开。
等到他离开齐国,再次踏上韩国的土地,一望无际的麦田黄绿相间。
抬头就能拿望到远处的新郑城墙,成蟜下令让车队停在田边。
“起一堆火。”
成蟜跳下马车,俯身在麦田里薅了两把。
“别动!”
成蟜喝止凑过来帮忙的田瑶。
然后,从她的手里救下几株发黄的麦穗。
“我们回来晚了,半个月前的麦穗,颗粒饱满,放在篝火上烧过以后,口感弹牙,吃起来又香又有嚼头。”
他晃晃手里那几株快要变黄的麦穗,剥出几颗麦粒:“”你可以尝尝,其实这些都已经有些晚了,烧起来吃的话,会有些硬,只是我很久没吃过了,这才折断几株。
田瑶伸出不再白皙的双手,接下成蟜递过来的麦粒,有些不太确定地看看手里的麦粒,又看看成蟜,得到一个肯定的眼神,她才抗拒着把有些发硬的麦粒送进嘴里。
麦粒入口,与平日里吃的麦饭没有什么区别,都是没有任何味道,甚至还不如麦饭的香气浓郁。
“咬开。”
田瑶就像是个接受指令的机器,成蟜说一句,她跟着做一句。
麦粒咬开,里面尚未完全成形的面粉,散发出一股特有的清香,瞬间充满她的口腔。
她双眸惊喜:“公子,这个麦粒清香好吃。”
说着的时候,嘴角还有细微的咀嚼动作。
“烧了以后,更好吃。”
看到不远处火苗升起来,大壮朝着自己走过来,成蟜把手里的麦穗递给田瑶,示意她到篝火旁烧麦穗。
田瑶心怀忐忑地接过麦穗,知道烧好的麦穗成蟜也要吃,就不受控制地紧张起来。
好在成蟜从不呵斥责骂,一直在鼓励她,给了她迈出去的勇气。
“公子,你随我来。”
大壮来到成蟜身旁,用手挡住嘴巴,把声音压到最低。
成蟜眼神疑惑,看着大壮那副认真严肃的样子,他心里有一些猜测,可能是出了什么大事。
“走。”
大壮在前面带路,走出去几步后,又有一名士兵在大壮前面带路,三个人前后一条线,朝着目的地出发。
在一棵枯死的老树前停下,另外有两名士兵守在那里,旁边的地上放着一具腐烂的尸体。
“乱世人命贱如草,有人把尸体抛于野,再正常不过。”
成蟜盯着没有一丝好肉的尸体,看上去令人头皮发麻,他只是粗略看了一眼,便收回好奇的目光。
即便这是凶杀,也轮不到他多管闲事。
韩国就算是秦国的后院、大厅,出了凶杀案,也不用秦国插手代替查案。
“埋远点。”
成蟜捏着鼻子,就要转身离开。
“公子,这是咱们的人。”
成蟜脚步一顿,回头望着大壮,想要从他的眼睛里得到一个确认。
若是自己人,那么成蟜就不可能再置身事外,这里就算是韩国,他也要找出凶手,要一个交代。
“有什么可以证明身份?”
成蟜面色阴沉,盯着尸体的眼睛里,似乎在与之进行对话。
大壮抬抬手,其中负责看守尸体的两个人一起走了过来,在成蟜面前三步站定:“我们想要砍下这棵枯树捡柴,在树干中发现了这具尸体,穿的是普通商贾服饰,右手六指,其中拇指和食指因伤折断,其左边脚掌只有一半。”
成蟜眉毛拧成一股,他们继续说着:“我二人原属黑冰台,曾与一人合作刺探楚国军情,那人的右手和脚掌,就与这具尸体一般无二。”
成蟜捏着眉心,甚是为难地来回踱步,叹息道:“还有没有更有力的证明?”
“更有力?”
二人对视一眼,两双同时努力思索的眼睛,尚没有半点思绪。
忽然,一人灵光一动,速度开口:“可以把尸体信息报上去,等待黑冰台比对完成,看其是否出事联系不上。”
成蟜握拳顶着下巴,一点一点地啃食着嘴角的干皮,望着地上的尸体,思索着最有效的处理方案。
“公子,烧好了,可以吃了。”
远处的喊声,把成蟜的思绪拉回现实中来。
脱离无穷无尽的思绪泥潭,成蟜反而变得更清晰了一些:“快马加鞭,把这里的事情禀告大王,再带着大王的指示回来。”
“诺。”
二人一同应下,转身欲走之际,成蟜喊住二人,叮嘱道:“记住,你们只有一个时辰。”
“是。”
二人结伴而去。
天底下没有那么多的巧合,右手六指断拇指和食指,左边脚掌只有一半,是个跛子,基本可以确定是同一个人。
若真的是巧合,那这个巧合背后,一定有人为因素。
成蟜看着地上面目全非的尸体,心中有七成把握,这具尸体就是黑冰台的人。
即便不是黑冰台的人,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富足一些的人家若是有老人,一般会提前备好棺椁,你去附近找找,为他寻一副棺椁。”
成蟜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撕开一块衣角,遮住尸体的面部。
黑冰台的人,死在了新郑城外,尸体被人装进枯树树干,这就是一场有预谋的杀害。
若是普通的秦人,成蟜自有一套处理办法,身为黑冰台,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黑冰台的人,身上都有一些秘密,如何处理,就需要等待王兄的指示,由不得胡来。
尸体有新的士兵过来守着,大壮去找棺椁,成蟜则是折身去吃烧好的麦穗。
“公子,你先吃这些,剩下的马上剥好。”
成蟜没有去接田瑶剥好的麦粒,而是拿走她手里发黑的麦穗:“烧麦穗最大的快乐,就是烧好以后剥麦粒时的期待与满足。”
成蟜双手交错合在一起,麦穗就夹在两个手掌心,来回揉搓:“待我搓开,看看你烧的如何。”
根据掌心的触感,成蟜判断搓的差不多,双手分开,一只手张开在下面接着,另一只手抓着麦粒和麦皮,拳头离个小缝,足够麦粒落下去。
然后,他轻轻地,连续吹着落下来的麦粒和麦皮,麦皮很轻,吹出来的风轻轻一刮,就飞落到篝火灰烬里,麦粒则是被稳稳接住,跳不出成蟜的五指山。
来回换了几次手,清理干净混在麦粒里的麦皮。
“公子,这么的话,就把手弄脏了。”
成蟜摊开手掌,看了眼有些黑灰的掌心,把麦粒倒进嘴里,啪啪两下,拍掉掌心的黑灰,两只手同时掌心向上,往前一伸:“不脏啊,你看这多干净。”
田瑶拿出一块方帕,抓住成蟜的手,贴心地为他擦拭起掌心的黑灰:“公子,这个擦不掉,一会儿要找水洗一下。”
“你一粒一粒地剥,手也同样会脏。”
成蟜任由她擦了两下后,把手抽回来,用力搓了两下,重新拍拍掌心,抖落搓下来的黑泥。
“手指脏,不脏手。”
“手指也是手,贱民也是民。”
田瑶还想再抓成蟜的手,被他躲了过去,眸光中平白多出三分冷漠无情。
成蟜独自一人走到远处,在田边找了块石头坐下,那个位置刚好能够看到藏尸的那棵枯树。
他随手扯断一根地头的狗尾巴草,在手里转到无聊后,叼在了嘴里。
成蟜咬断草茎,一股青草的香气,瞬间在口腔中间炸开。
“附近只有一家有棺,还没有做好盖子,买了他们的床板和门板,临时做了个简单的棺材板。”
大壮无法理解成蟜的百般愁绪,只是在没有得到回应的时候,主动来到成蟜身边蹲下,陪着他一起,也扯下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眼睛看着尸体,被人小心翼翼地放进棺材里。
直到远处出现两道快马的影子,成蟜吐出嘴里狗尾巴草,站了起来:“你说,他们怕秦国,却敢滥杀;不怕秦国,又不敢承认,是不是很矛盾?”
“恨!”
“恨秦国太强,恨自己太弱,也恨自己不是秦国。”
成蟜呼出一口浊气,拍落衣服上的尘土,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迎着快马的方向走去。
快马疾驰而来,提前减速,在成蟜面前十几步停下,两个人马都没有停稳,就冲了过来,拿出一封信:“公子,大王有指示。”
“辛苦了。”
成蟜接过信,想要转身到一旁去看,刚迈出去两步,就又转了回来。
“抬棺入城,抬棺之人,挂丧布。”
自主行事!
这一封简短的信,将彻底放飞成蟜,以他内心积攒的负面情绪,能够引爆整个韩国。
……
“快看,城外是什么?”突然,一声惊呼打破了城墙上的宁静。众人纷纷闻声望去,只见远处隐隐约约有一片白色的影子在移动。
“是……丧幡!”有人眼尖,立刻叫出了那是什么,“有人举着丧幡,抬着棺材朝城门口走来了!”
这一喊,顿时引起了一阵骚动。士兵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嚷嚷什么?都不想要这个月的例钱了吗?”城墙上,值守的小什长原本正躺在台楼下面,躲避着那热烈炙烤的太阳。听到这边的喧闹声,他心中有些烦躁,不耐烦地站起身来,朝着城墙边走去。
小什长一边走,一边嘴里还嘟囔着:“这些家伙,就知道偷懒,不好好站岗,整天就知道瞎嚷嚷……”
然而,当他走到城墙边上,抬起脚正准备给那几个偷懒说话的士兵一个教训时,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城下的那片白色影子。
刹那间,他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那哪里是什么普通的丧幡啊,分明是一副出殡的队伍!而且,看这架势,似乎是要进城来。
小什长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如果处理不好这件事,他恐怕就要被上级狠狠地教训一顿了。
小什长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然后慢慢地将上半身探出城墙。他定睛一看,只见城外的丧幡高高地举着,在风中猎猎作响。那丧幡上还写着两行字,虽然有些模糊,但小什长还是勉强能够辨认出来。
在丧幡的下方,一口棺材被众人用肩膀扛着,正缓缓地朝着城门口走来。棺材的后面,紧跟着数百人的队伍,他们并没着丧服,但他们的阵型却异常整齐,仿佛经过了严格的训练。
从他们行进时的默契程度来看,小什长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这些人很有可能是一伙的。
不仅如此,小什长还发现这些人每个人都配备了武器,甚至还有战马。
这与一般的赶丧队伍完全不同,更不像是过路的商人落叶归根。
“快!拦住他们!”小什长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的声音也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
他一边喊着,一边急忙转身,准备去请门监和校尉前来处理。
由于心急如焚,小什长在转身时脚步踉跄,险些自己把自己绊倒。好在旁边的士兵眼疾手快,迅速伸出手扶住了他,这才让他避免了摔倒在地的尴尬局面。
小什长站稳身子后,心中的怨气一下子全都爆发了出来。他狠狠地瞪了一眼腰间的长佩剑,然后像是发泄一般,将它用力地往地上一丢。
便头也不回地朝着后面拼命跑去,仿佛身后有什么可怕的怪物在追赶他一样。
城墙上的士兵们,在失去什长的指挥后,瞬间变得群龙无首。
伍长们虽然试图掌控局面,但他们的权力范围有限,无法有效地统领所有人。
每个士兵都只能自顾自地站在城墙上,不知所措。
经过一段时间的沉默和犹豫,几位伍长终于决定一起商议应对之策。
一番激烈的讨论,他们达成了共识,决定所有人都走下城墙,去拦截那支即将抵达城门口的神秘丧队。
当士兵们匆忙赶到城墙下时,他们惊讶地发现城门口已经戒严了。
一列列士兵横打长矛和长戟,将凑热闹的百姓们挡在了后面。
然而,尽管士兵们成功地阻挡了百姓们的脚步,却无法堵住他们的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