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厚道
当天晚上,贾珣回到通辽伯府之时,收到了箭矢射来的一封信。
尚且稚嫩的字迹,让贾珣想起握着她手一点点教她写字的场景。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
“我很好,别为我担心。”
下面还藏着一张,上面写着:汝之所爱,等闲弃之,可谓能爱人否?
当贾珣看到这一行字时,不由笑了,久久悬着的心忽的放下来。
回到后宅,不见黛玉踪迹,唤丫头来问了,方知其为平儿的事发脾气,整饬府里的仆妇丫头,便自去歇去。
躺在床上,望着床幔文秀,心绪不知漂往何处,时空恍惚,岁月依稀,光影变幻之间,不觉流下泪来。
初晴不知何时站在床头,见这一幕,只当他为平儿被掳走伤心,心里也不由悲伤起来。
同样是丫头出身,心里难免自怜,如今瞧来,爷终究不是薄情的人。
贾珣不料有这一出,直到听见黛玉说道:“怎么在这里哭起来了?”
这才翻身起来,为她抹了抹泪,笑道:“怎么作大花脸了。”
初晴只用衣袖擦了擦眼泪,默然退到一旁。
贾珣道:“去准备下热水。”
初晴这才去出去唤人,黛玉低声道:“当初就不该听你的,一家人总要一起的。”
她仍在自责,终于压抑不住,在贾珣怀里大哭起来。
贾珣安慰道:“终究是我的不是,所幸这次有贵人相助,平儿应当无恙,往后,不会再让这样的事发生了。”
黛玉泪眼蒙蒙地仰着头,问:“你不是骗我的吧?”
“夫妻之间相处,最重要的是什么?”
“什么?”
“当然是真诚!这样的事我怎么会骗你。”
“我信你,往后再不能这样了。”
只几个呼吸之间,黛玉便靠在他怀里睡着了。
贾珣将她轻轻放倒在床上,小心地取下头饰,脱下鞋子,盖上薄被,方才轻声出去。
……
皇帝的任命来得很快。
这日贾珣正祭拜了太上皇从宫里回府,刚才坐下,便接到了敕书。
这个任命很奇怪,以司农寺卿兼领工部侍郎。
在职位上已经奇怪了,第一项职务同样出乎贾珣意料,居然建立是自然学院。
相当于在工、农、学校三个关键位置上给了他极大的自主权,可谓信任有加。
紧接着的第二份圣旨,又让贾珣暗道果然如此。
乾德帝撤掉了贾珣路桥建设的职务,并再次剥夺了其护路军的指挥使身份。
最终交由兵部侍郎余始,前往主持事务,协助主持河北政务的贾雨村。
或许是觉得太过翻脸无情,乾德帝这次让贾珣拟了个留任名单,以衔接河北事务。
皇帝没有单纯的善良,只能循序渐进,在一口吃下之前,总还要有几分仁义慈悲。
于此同时,赵百川再次成为帝国的第一重臣。
在太上皇逝世之前,乾德帝已经有意在弱化赵百川在内阁,在整个朝堂的影响力。
但此时,这位干练的老臣,不仅重新回到权力的顶峰,而且更得到了强化。
在皇帝为太上皇尽哀这段时间,由赵百川总领朝纲,细务不必再禀,唯大事两日一折,五日一面陈。
但这位重获权力的老臣,心情却格外的沉重。
遭受了皇帝的平衡,亲信的背叛劫持,心情是十分复杂的。
但他是个强横的性子,所谓的淡泊与潇洒,从来只是从权力中心退让后的自我消遣罢了,一旦再次受到权力的呼唤,他无法拒绝。
权力是最甘美的毒药,让人欲罢不能。
赵府。
申时三刻,赵百川单独约见了刚返京不久的贾珣。
开门见山的第一句话,赵百川问:“你的心还在这里吗?”
贾珣答道:“阁老是我敬佩的人,因此我并不骗你,我的心不在这里了,在遥远的过去,在看不见的将来。”
赵百川抚须大笑,道:“我差点忘了,你还青春年少,观你处事,倒事沉稳有余,只是锐气不足。”
贾珣笑道:“我自以为还算是颇有革新之意,如何还进取不足?”
赵百川摇头道:“是我自误罢了,既明且哲,可以保身。”
贾珣道:“阁老胸怀天下之人,道心既定,则不顾身,是晚辈所仰慕。”
赵百川笑道:“既然如此,小子何不效法之。”
贾珣摇头道:“知之为其一,是之为其二,行之为其三,小子或得其二,其三则非我所能,人间富贵风流,尚未知足呢。”
赵百川畅快地笑了一回。方道:“你小子,明明是个下流心思,却让人讨厌不起来,甚至还有点儿上流起来了。”
“胸怀天下的可以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胸怀儿女情长的也可以无愧,只要无愧了,大约也算不得卑劣的人物,无非是意见不同而已。”
“好个只要无愧,倒果然有几分洞见,若能无愧,可算是心诚了。”
贾珣见天色渐晚,赵百川仍旧不说正题,便主动问道:“阁老总领朝纲,今儿个叫我来,总不能只为了论心罢,有什么安排,我能做的,再没有推诿的道理的。”
“新婚燕尔的,你着急,我懂得,这便说,这便说。”赵百川笑引着贾珣往书房去,茶刚泡开。
“当前局势,你怎么看?”
贾珣道:“分析局势,得看站在谁的立场上。”
“站在我的立场上。”赵百川道。
“那阁老是什么立场?”
“国家安定、富强。”
“目前武勋势弱,但却极不稳定,其国内的利益受到文官的蚕食,边疆的利益又因为边事不振而为虏寇所侵夺,至于民乱更相迭加,太上皇死因不明,又成了其愤怒的发泄口,因此,想要获得稳定,要么摧毁之,要么安抚之,此第一要务。”
赵百川道:“你接着讲。”
“文官内部的矛盾要更激烈一些,主要有两对,其一是君与臣、官与民的矛盾,这是关于权力的矛盾,其二是新与旧、工商业和传统农业的矛盾,这是关于钱的矛盾,权力和钱财当然是统一的,但其对象却不同。”
赵百川道:“你的分析很有趣,君臣一体,又相互竞争,他们一体,才能统治,但又都要在这权力体系中占更重要的地位,至于后者,路被堵死了,当然只能开新路了。”
贾珣道:“生命会找到它的出路,国家也会。”
“我很欣赏你的坦诚。”
“因为在阁老面前,根本无处可逃。”
赵百川笑着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一套原自然书行的科学丛书来。
随手翻了翻,道:“这套书我看了几回,有些能看明白,有些不甚清楚,但是对工业的促进已经初见成效,我要你办的第一件事,就是组建学校,并组织一场全国性的科学考试,选拔人才。”
贾珣道:“陛下只说了让我组建自然学院,阁老倒是更激进些,这样对阁老有什么好处呢,我不甚理解。”
赵百川道:“这事是我不厚道了。”
贾珣只是笑笑,并不搭话。
赵百川接着道:“陛下让我权势煊赫,不单是信重我,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让我成为一个靶子,陛下才能从容些。”
贾珣不由失笑道:“所以阁老要我成为您的靶子,让阁老更从容些。”
“那你会拒绝吗?”
“不会,战或许会败,但不战也不会独善其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