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沉闷
一行人将入京时,来素来报:“府里遭了贼袭,太爷受了伤~”
话到一半,却停了下来。
贾珣闻言,心里原就担心,见他话都说不清,骂道:“支支吾吾的,不行我换个人。”
来素道:“平姨娘不见了。”
贾珣面一沉,良久方问:“怎么回事,说详细些。”
“是兵乱,太上皇的死有些人并不满意,太爷是宣布死因的人,因此反触了这些人的霉头,打着清理门户的口号,袭击了许多旧臣府邸,如今已经逃窜出京,皇帝为了维持京城的稳定,没有派出大部队追击,几乎已经逃了,大约分两支,一支走的我们来的方向,一支走的海路。”
“平姨娘被叛贼掳走了?”
来素道:“应该不是,当时青雀留在京城人手有限,太爷形势危急,留在通辽伯府的人手不够,后来忠靖侯府和胶东侯府的人来救,方解了围,但平姨娘已经不知去向了。”
贾珣又问了些细节,却不够判断得准确。
懊悔之余,又有些不解,谁会针对一个小妾呢,就算生了儿子,也是庶子,要是自己的对头,未免也太小家子气了。
“还不去找人!”
贾珣虽然心里担心,却不能表现得过于着急,要救回人质,必须让敌人不断降低其预估才行,虽然还不知是谁。
人还未入城,便被宫里来人带去了含元殿中。
接连国丧,让国家陷入了悲哀的压抑中,暗流涌动,又没有因为动荡而消失,反而在引而未发的紧绷中,彻底失去弹性。
虽然没有与京中人深入交流,但那种倦怠、彷徨、迷离失落的情绪在蔓延,笼罩着高墙之下,踌躇满志的奋进。
当贾珣再见到皇帝时,那种情绪更加强烈起来。
乾德帝依然是自信的笑容,威严中带着几分和气。
“前不久发生了一场兵变,你府上遭了灾,朕很抱歉。”
贾珣不料皇帝开口的第一件事,竟是这般,只不胜惶恐,默然而已。
“此一别不过月余,竟好像过了好久,朕老了吗?”
原来不知何时,鬓间已生出几缕白发来。
“上皇殡天,陛下哀思过度,不可谓老。”
乾德帝干笑了两声,道:“朕如今困在宫墙之中,爱卿可愿为朕之羽翼?”
“臣从来都是陛下的羽翼。”
“想清楚,朕说的,是真正的羽翼,同升腾于云雾之中,同坠落于泥沼之下。”
贾珣道:“得陛下青眼有加,臣才力有限,良有愧也,然不敢不尽臣所能,以报陛下之恩。”
“你可知,朕的心头之患在何处啊?”
“请陛下明示。”
“你瞧,近日朕换了病,四肢肿大,身躯几不能动了,大约手臂越有力量,越是难随心所欲的。”
贾珣明白他要强干弱枝,如果说京师强而地方弱是地理上的强干弱枝,那么皇帝的意思很明显,他要收拢权力,这当然很难,甚至说几乎不可能。
乾德帝道:“京中动乱,人心不安,政之所往,人心不定,事情千头万绪,爱卿以为,当以何务为先。”
贾珣很想说,当以明道为先,只有目标明确,方能合力,但这不是皇帝想做的。
因此,他迎合了皇帝的心思,缓缓道:“人事、财权为先,陛下得用人,行赏罚,则大权归矣。”
“何如行?”
“请陛下自决,臣唯其命。”
乾德帝凝视贾珣良久,一声叹息:“难道朕果然不如上皇远矣。”
贾珣心里亦十分复杂,京师的局面大出他意料之外,看似将混乱平定于将起之时,实则让皇帝太过被动,好像一锅下水的米,水还没开,饭就必须要吃下去。
或是感同身受,又或是感念旧恩,贾珣平静的眼眸中也透出热望来,认真道:“陛下,事在人为,君为天命。”
离开含元殿时,一种深深的隔阂震动了他的心,更让贾珣感到沮丧的是,这种隔阂的成因似乎是一种必然。
随着宫廷的威望被削弱,皇帝明显感受到了掌控力的不足。
虽然在明面上并不抗命,但消极应对的现象屡见不鲜,利益诉求不同的各方都开始归咎于上,这种风气一旦吹起来,帝国的凝聚力将会大大下降。
而天玺帝驾崩所带来的巨大变化,更让乾德帝产生了深刻的自我怀疑,两相结合之下,那种敞开胸怀的自信被一种高深的隐蔽所替代。
除此之外,贾珣如今也并非孑然一身的稚子,相互之间利益存在分歧,自然不可能完全敞开心扉。
离开皇宫之后,贾珣径直去了胶东侯府,向刘母说了刘钵的事,被问及怎么没带他回来,贾珣当然是走得急,忘记了。
却侃侃而谈道,他既然有兴趣作器械,便让他在那边多呆些时候。
刘母见着贾珣,被京城不安的氛围影响的心情也好了些。
“禁军内乱那天,咱们府上也出了事,你钦二哥去救的时候,晚了些,我听说平儿那个丫头被谁掳走了,唉,是个好人儿,还有了孩子~”
贾珣道:“外祖母,此事原是我安排不妥帖,若是您再自责,孙儿如何心安。”
刘母摇头,瞧着那越发成熟坚毅的面庞,终究没有多说什么。
只临别时,让黛玉没事的时候,往这边来走走。
方出了刘母上房,又被刘钊叫去了陶然居。
即便是一直沉着有度的刘钊,这一次和贾珣相谈时同样是面色凝重,说不出的担忧。
刘钊提出了一个观点,如今的朝堂之上,几乎所有人的眼前,都是一片迷雾,能看到一步两步,但三五步之外,就已然看不清,更不要提什么天下长河了。
这一番谈话中,却不经意间提醒了贾珣一件极其重要的事,那就是偶然的事件和发展的趋势巧妙地重叠了。
无论基于何种原因推行新政,但很明显,为富国集权而推行的新政,正在萌发其新的思想,这种思想尚未成型,但绝不是旧有的思想,仿佛一群蚂蚁,噬咬着旧制度的墙面,但并未搭建起新的制度,或者不具备搭建新制度的能力。
因此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消极局面中。
他们不知道前进的方向,但同时有拒绝了旧制度提供的令人压抑的道路。
这偶然的一段谈话,驱散了贾珣心中久久萦绕的悲凉情绪,原来帝国正在陷入它的彷徨之中,如同自己人生中出现过的彷徨,在帝国中的每一方势力,都在蒙昧中探索着。
当我们必须做出选择时,甚至不知道正在选择,也不知这选择将会怎样重要。
这是人生的悲哀,亦是时代的无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