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想来,殷乐对即墨是有印象的。她刚认识宋玉的时候,宋玉身后常常跟着一个小童,总是在她接近宋玉的时候投来怨念的目光。
但突然有一天,小童不见了。殷乐忍不住去问宋玉,宋玉摇着头笑了笑:“他啊,偷了我的东西,跑了。”
“没心没肺的小毛贼。”殷瑾瑜嘴碎,“谨之那么好,为什么就跑了呢?”
现在想起来,怎么可能是跑了,分明是……
死了。
“夫子,其实,你在哭吧?”殷乐问道。
殷乐的重生,带来了许多的可能性。但宋玉从恢复记忆的一刹那,在他面前铺展开的,是一条绝路。
这条路的尽头,即墨死了,元欢死了,殷瑾瑜死了。除了秦王坐在那高高的龙椅上,宋玉身边的人,一个都没剩下。
他现在能做的,前世所做的,未来不得不做的,都摆在他面前。如果想要报仇,便必须踩着所爱之人的尸骨上路。
更何况,不论他做什么,等待他的都是必死之局。甚至这一次毒发的时间,还可笑地提前了。
宋玉伸出一只手,在殷乐的额头上弹了一下。
“你这是在可怜我?”他笑问道。
“如果夫子硬要这么认为,恐怕是这样的。”殷乐叹息,“我对夫子的怜悯,从很早以前就产生了。”
“对那个把自己封闭起来的夫子,和爱与恨一起产生。”
阻止不了的未来,改变不了的命轨。
殷乐曾梦到宋玉将自己关在牢笼里,但仔细一琢磨,被关起来的根本不是她,而是宋玉。
“痴儿。”宋玉小声叹息,将毛笔收拢,便准备从地上站起身。
“夫子。”
殷乐冷不丁喊了他一声。
宋玉下意识低下头,便看见两条白玉般的手臂朝他伸来。
即使面孔被修饰了,但那两条手臂,依然难掩原本的光泽。此时,两条细嫩的手臂相互交叉,环绕住宋玉的颈部。
宋玉的大脑一片空白,唯有百家经典掺杂着佛经齐刷刷地嫖过。
好巧不巧刚刚开门的即墨,不慎将眼前发生的一切撞了个正着。他反应极快,反手关上木门,立时把耳朵贴在门上,想要听到些什么。
好巧不巧,闲得没事干的谢林翳刚好路过。
“胡闹!”他拔高了声音,“你这是对夫子的态度吗?给我松手!”
“夫子这么抗拒,不妨把我推开啊?”殷乐的唇凑到宋玉耳边,小声说道。
宋玉的牙关忍不住要紧,他靠着墙,双手微抬,就要去推殷乐。
突然在一瞬间,他感到自己的手腕出奇得无力。他只差一点点,就能把殷乐从面前推开,但也只差一点点,他就能把殷乐抱紧。
“夫子近几日,身体可好?我听闻‘三盛昙’在发作之后,中毒人的身子会迅速衰弱。”
“其实,第一次发作并无大碍,你听说的衰弱,大部分是在第二次发作后产生的。”
其实,这一次重生,还是改变了一些微不足道的东西。就比如说,现在抱着他的女孩,在前世从未出现。
“夫子啊,你是不是忘了。”殷乐的娇嗔中带了一次埋怨,惹得宋玉耳根子发热,“和你亲近的人,这一次除了即墨,还有我啊。”
可这一点点的改变,又能带来什么呢?宋玉的眸子黯了一瞬,最终往殷乐的肩膀上推去。
他的手还没碰到殷乐,殷乐便主动松开了手。
“原来如此。”男装的少女背着手,笑眯眯地与宋玉拉开了距离,“夫子的心意,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宋玉似是已经下定决心,“你所以为的一切,不过是你一人的自作多情罢了。”
“那便算我自作多情罢了。”殷乐举起酒瓶,慢慢斟上一杯温酒,将酒杯放在桌上,“这一杯,我敬夫子。眼下时间不早,我便先告退了。”
宋玉深吸一口气,扭开目光,不去看那如蝴蝶般轻快的女孩儿。
直等到殷乐从这个房间里消失,宋玉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坐在那儿,浑身燥热,耳根火烧云般的红艳终于很不争气地蔓延到了脸上。
被一个绝色美人,尤其是自己所爱的绝色美人抱着,他可没有柳下惠那样的觉悟。
一只手几次伸出,几次收回,最终拿起了那杯温着暖酒的酒杯。宋玉下颚微扬,暖酒入喉。
“这一杯,我不敬丞相,我敬夫子。”
是谁在说话,是当年月下抱着琵琶的乐娘子,绝色倾城,媚而不妖,涂着朱红的指甲,按着盖子,用银瓶倒酒。
殷乐走出门时,正看着两个人一上一下,耳朵贴在木门上,恨不得跻身进入屋内。
“你们两个。”殷乐嘴角带笑,反手把谢林翳和即墨揪了起来,“在这里干什么呢?”
“乐,乐娘子。”即墨当场闭上了嘴,而谢林翳仗着自己利用价值颇高,讨打般得开口,“我与即墨都很想知道,你和先生之间,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殷乐故意拖着长音,吊足两人的胃口,随即头微微一撇,“没什么啊,只是我与夫子推心置腹了一把。”
“啊?”谢林翳傻了,忍不住发出一声单音。
“啊?”即墨跟着傻了,和先生推心置腹,先生是把他来取意堂之前的事招任了?
不对劲,乐娘子和先生之间的关系,绝对不是普通的师徒。
“结,结果呢?”即墨结结巴巴地开口。
“结果啊。”殷乐琢磨,“大概是我和夫子互相知道对方的心意了。”
即墨努力思考,待思考完毕,即墨懂了,看殷乐的眼神变了。
“倒是你们两。”殷乐夸张地叹了口气,跟宋玉学习,一手一个爆栗,“在这里干什么?即墨进屋此后夫子,至于谢林翳,和我走。”
谢林翳眨巴眨巴眼睛,像是在问殷乐发生了什么。但他最终没胆子问出口,只得夹着尾巴跟在殷乐身后。
即墨推门进屋,沉默地看着那个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拿着小几上的酒杯的先生许久,默默把门合上了。
当时,他只端来了一盏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