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郭采练上次被一群人众星捧月后,她便怕了。不就是会做几句诗嘛,她父亲比她更是文坛大家,也不见得被如此夸赞。
“既然殷大小姐善书法,不如为我们展现一二?”郭采练刚松一口气,就听见有人不阴不阳地开口。
严若水皱着眉看着殷乐,眼里情绪复杂。郭采练诧异地看了严若水一眼,正打算开口,就听见殷乐坦然一笑,道:“既然严小姐这么说,那瑾瑜只能恭敬不如从命。”
没有推脱,亦没有可以谦虚,殷大小姐的话就和她这个人一样,在娇俏的外表下有着一丝难掩的狂放。
大小姐开了口,立刻就有下人铺上一张宣纸,取镇纸压住。
殷乐蘸了蘸墨,就此提笔,顿了片刻,第一句话一挥而就。
第一句,是工整的楷体,虽然没有出挑之处,但横撇竖捺,倒也工整。
郭采练点了点头,大楷写出这样,倒也足够精致。
她还未开口,又见殷乐笔风一转,紧跟着是第二句。字形呈宽扁,横画长而竖画短。
郭采练轻笑一声,暗道这位姑娘不仅楷书精致,隶书也可让人啧啧称赞。
紧随着,是殷乐的第三句,下笔如云行流水,秾纤间出,非真非草,离方遁圆。第三句后是第四句,字迹如同龙腾于纸,又如凤凰将展翅。殷乐明明是一名女子,在最后一笔中却尽显了男子的狂傲之气。
第三句,殷乐写的是行书。最后一句,以狂草结尾。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
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四句写完,殷乐落笔,扭头笑看满堂的贵妇,眉宇间风轻云淡,仿佛无事发生。
殷乐写字时,全场没有声音。等殷乐写完,才有人问了出来:“玉姑娘,你写的,是什么?”
“是《渔夫歌》,不愠不怒,不染世俗,与光同尘。”郭采练接口。话出了口,才发现自己看字看得有些痴,一时间竟失了态,连忙笑着解释,“殷大小姐这字真是极妙,先是大楷,最后草书,四种字体各有风采,采练今日,也算开了眼。”
“瑾瑜献丑。”殷乐已经没了此前的气势,连连行礼自谦。虽不知道这沧浪水为何一下子清,一下子浊,可满堂贵人都看得出,殷乐这四句话字写得极妙,纷纷喝彩。
世俗分为两派,在座的各位,对殷乐的看法自然褒贬不一。可这毕竟是殷家的大姑娘,不夸?难道还能骂不成。
一名夫人迎合两声,从手上褪下一只成色甚好的白玉手环,交予殷乐。
“不愧是永定侯府的嫡小姐,玉姑娘果然人如其名,惊才绝艳。”
“哪里哪里,蔓姐姐亦是多才多艺,改日瑾瑜定当登门拜访。”殷乐早就把赴宴的宾客记得一清二楚,见到有人赞她,立刻精准无误地赞了回去。
听到自家女儿被夸,那夫人的脸上也是堆满了笑意,登时看着这位大小姐,怎么看怎么可爱。
郭采练低头看着墨迹未干的四行字,忍不住在心里暗暗鼓掌。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
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如此心性,郭采练何其羡慕。
全场的贵妇少女围着殷乐,如此场景只瞧得同在现场的殷瑾鸾心里发慌。她只觉得怎么坐怎么不适,索性站起身,冲着徐氏耳语几句:“娘,我有些胸闷,出去透透气。”
听见自己女儿不舒服,徐氏仗着二房地位略低,安排在靠门处,搭着胆子冲殷瑾鸾点了点头。她想了想,又连忙叮嘱:“千万不要给殷家丢人。”
这次接风宴,殷乐是主角,要想让殷瑾鸾出头,必须先讨好殷大姑娘。
殷瑾鸾点了点头,猫着腰起身,正准备离开厅堂,背后却感到一阵凉意。她转过脑袋,却发现并没有人看她,才放心离去。
殷瑾鸾离去后,收回目光的严若水才翻了个白眼,鄙夷地往徐氏的方向递了个眼神。
若无大事不离席,殷家二房好歹也和殷大小姐同住,竟连这些简单的道理都不曾懂得?
……
殷瑾鸾一口气走出长廊,连个丫鬟也不带,独自一人来到后院。
殷乐一个在外面住了五年的泼丫头,刚刚回到殷府,就有如此突出的表现。现在好了,整座扬州城的女眷都知道殷大小姐的本事,没人再会在乎她。
殷瑾鸾不满地踢着石子,正郁闷时,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她惊讶地转过头,便看见她的哥哥穿得人模狗样,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哥?”殷瑾鸾惊呼一声,随后立刻捂住嘴巴,小声问道,“这儿是后院,你是怎么进来的?”
殷瑾贤也是紧张兮兮,手舞足蹈让殷瑾鸾不要出声。听得妹妹问起,他才揉着自己的腰抱怨道:“先不要问这个,妹子我问你,这次接风宴,郭家郭采练是不是也在?”
殷瑾鸾一转脑袋,就响起了甫一出场就被殷乐搭讪的那位姑娘。明明衣料不是上等,容貌也非国色,妆容更谈不上精致,郭采练刚一开口,殷瑾鸾就觉得自己哪里比不上她。
“你说她?”说起本事似乎要略高于自己的人,殷瑾鸾就没好气,她白了哥哥一眼,“来了啊,怎么了。”
殷瑾贤一听就乐了,连忙一脸谄笑地凑上前,和他的妹妹小声嘟哝:“鸾妹妹,我和你说,这位郭小姐可是名动扬州的才女。在未定亲前,她每每参加女子诗会,诗作皆会被反复传送。”
“如此女子,和玩弄风花雪月的青楼花魁一模一样。”殷瑾鸾没好气地回嘴,“亏她还能定亲,看她成亲之后还敢不敢如此舞文弄墨。”
殷瑾贤忍不住打了他妹妹一下,眼看殷瑾鸾尖着嗓子要叫,他赶紧捂住她的嘴,说:“管她是青楼女子的还是书香子弟,我反正慕名久矣,好妹妹,帮个忙,让我见见这位郭小姐。”
殷瑾鸾倒吸一口气,吃惊地瞪着殷瑾贤,小声惊呼:“殷瑾贤,你疯了?那是郭家小姐,不是窑子里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