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王如遭雷击,杜元宝居然除了避父讳居然还避伯父讳,这真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事到如今,要想补救已无可能,只能尽力将自己撇干净。他重重地向皇帝磕了三个头,声泪俱下地说:“儿臣的确不知道杜元宝有避长者讳的习惯,所以之前并未看出这本奏报的真假。但请父皇明鉴,这本奏报无论是真是假,儿臣都是今日才在父皇面前第一次见。即便这本奏报的确为伪造的,也绝非儿臣所为。”
“不是你伪造的还能有谁?”
南安王的眼珠飞快地转了转,道:“仇尼道盛府中的书信都是东平王兄搜出来的,若那些书信都是假的,最有可能的就是东平王兄所为……”
魏帝冷笑了两声,道:“如果这本伪造的奏报果真与你无关,那为什么朕一提及避长者讳你就立刻争辩说这本奏报中没有‘遗’字?说明你是特地注意过这个字!东平王的确没你聪明,他可能压根想不到避长者讳这回事,可他不会蠢到先伪造沮渠牧健的书信诬陷太子谋反,随后又伪造杜元宝的奏章否定了太子参与谋反。他就是一只蠢猪,也不会自己给自己下了套再自己钻进去!”魏帝跨过翻到的条案,走到南安王的面前,一脚将他踹倒在地,自己却也是气得浑身发抖:“你伪造杜元宝的奏报让朕对当初那些力证太子谋反的信件起疑,故而找来当初的那些书信复查。而那些沮渠牧健写给仇尼道盛的信原本也都是你伪造的,藏在仇尼道盛的府中,故意让东平王搜出来的吧?故意留下不曾避讳的破绽,就为了让朕今日发现,将构陷太子的罪名加在东平王头上。几封信即扳倒了太子又扳倒了东平王,这就是你打的如意算盘吧?晋王死了,太子死了,东平王再一倒台,你便是这大魏天下唯一的继承人了,对吗?”
南安王被魏帝踢翻在地,不敢移动,只埋头跪伏在原地。他心中深悔自己的百密一疏,竟因为这一个小小的疏失断送了自己苦心经营的一整盘棋。他一时间也想不出对策,只能一声声地哭诉:“儿臣不敢,儿臣冤枉。”
魏帝毕竟上了年纪,暴怒过后只觉得身心疲惫。他愤恨地又踢了南安王一脚,踉踉跄跄地回到御阶之上。条案已经扶正,砸碎的茶杯也有小太监进来打扫干净了。宗爱上前搀扶着魏帝回到条案后坐下,一边在魏帝背上用力按着替他顺气,一边命小太监重新端茶上来。
宗爱从小太监手里接过新沏的茶,掀开杯盖查看了一眼,又把杯盖盖好,恭敬地递到魏帝面前,小心地劝道:“皇上您消消气,喝口茶润润嗓子吧,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天大的事也没有您的身体重要。”
魏帝剧烈起伏的胸膛渐渐平缓了下来。他伸手接过茶杯,用杯盖撇了撇浮末,轻啜了两口,刚要放下茶杯,忽然觉得胸腹间一阵剧痛,端着茶杯的手一抽搐,茶杯咣当一声掉在条案上,茶碗倾倒,茶水混着茶叶糊了一案。
听到声音的南安王猛地抬头,居然看见皇帝面露惊恐之色,几瞬之后唇角竟有鲜血溢出。不禁大惊失色,忘了刚才还在被皇帝怒斥脚踢,跳起身子冲到皇帝身边,失声喊到:“父皇!父皇!您怎么了?太……”他一声“太医”尚未叫出口,就被宗爱伸手拦住。南安王错愕地看向宗爱,却见宗爱满脸镇定,嘴角含着一丝痛快的笑意,垂目嘲弄地看着满嘴血沫,浑身抽搐,已经口不能言的皇帝。
南安王此时才恍然大悟,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宗爱,压抑着声音质问:“你……你怎么敢……”
宗爱静默不语,只是直勾勾地盯着皇帝的双眼,直到这位帝王的身体不再抽搐,方才伸出手,从皇帝的眼皮上拂过,将皇帝愤怒和恐慌的目光永远地从他的脸上抹去。他轻飘飘地转过目光盯向南安王:“奴才这样做可都是为了王爷您啊!奴才是替王爷冒了这灭九族大罪啊!”
南安王惊怒地低吼:“本王几时让你为本王弑君?”
宗爱一面气定神闲地从地上捡起摔碎的茶盏,一面不疾不徐地道:“王爷命奴才助您登上帝位,可如今皇上已经知道是您谋害太子嫁祸东平王,说不定很快也会查到晋王的死也是王爷您的谋划。这样一来,您还有机会成为储君吗?您花了几十年扳倒了太子,一旦皇上将东平王立为储君,您还有多少时间去扳倒新太子?事已至此,只能让皇上永远立不了新太子,这张龙椅才可能是您的!”
南安王重重地喘了几口气,颓然地坐在地上,望着皇帝的遗体,只觉心中惊惧不安。不得已从袖中取出一方绢帕盖住了皇帝的脸,心绪才渐渐平复了些许。他凝神思考了片刻,道:“不要说东平王在朝中的势力略强于本王,便是今日的高阳王也非昔日可比。废立之事一旦拿上朝堂,必是争论不休,对本王不利。我们必须在朝臣们反应过来之前除掉东平王。只是皇帝驾崩这样大的事,如何能瞒得住?”
宗爱邪佞一笑,道:“王爷刚才进来时没有发现今日是谁在太华殿外守备吗?”
南安王一怔,摇头道:“不是颜华吗?方才急着见父皇,进殿时倒并未留意。”
“当然不能是颜华。颜华已经在御前值守了小半个月,该让他回去休息休息了。今天傍晚时,已经病愈的杜世衡就进宫来接替颜华守卫太华殿了!否则刚才殿中此起彼落的这些动静,怎么会没有一个侍卫进来查看?”
南安王惊诧地问:“你……你把杜世衡放出来了?”
宗爱得意地晃着脑袋,道:“王爷放心,他父亲的性命握在王爷手中,他如今对王爷可是忠心得很,是绝对不会乱说话的。”
南安王盯着宗爱,看着他那张布满皱纹,似笑非笑的脸,忽然觉得这个老太监的阴狠毒辣程度远在他之前所见所知之上。他原以为对这个老太监了如指掌,此时看来,他对他的了解恐怕只是冰山一角。如今这老太监虽是认他为主,只怕很快,他便掌控不了他了。想到这里,南安王不禁在心中打了个寒颤。然而此时此刻,他仍然需要这个老太监的帮助,只希望等自己登基之后,能腾出手来好好地驯服他。
“将父皇的遗体挪到后殿里好好安置;传太医院首座王良卿来为父皇拟一份脉案;封锁中宫,尘埃落定之前让皇后安心在自己宫里养病;再以皇后之名传东平王、兰延、和疋(yǎ)进宫。”南安王渐渐冷静下来,开始沉着地安排。“还有高阳王,以……以父皇的名义传召吧。”
“高阳王?”宗爱先是有些不解,然而随即也明白了过来,点头道:“斩草不除根,徒留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