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致远将万致宁和王飞的遗体带回国公府,已经是灾祸降临三天之后了。看着一身泥污、毫无生息地被两个弟弟抬回来的大儿子,万夫人几次咬破舌尖,靠着鲜血和疼痛的刺激,才能勉强维持住神智的清醒,不至于被悲伤席卷得晕厥过去。
悲痛欲绝的孙嘉卉不顾全家人的反对,坚持亲自为致宁整理遗容。万致宁死于山体滑坡,在泥石中埋了三日才被挖出来,全身上下尽是泥垢土块,要想完全清洗干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嘉卉刚刚生产完,仍在月子里,身体正是最虚弱的时候,因为悲伤过度加上体力不支接连昏过去了好几次,但她仍然坚持不假他人之手,亲自为丈夫一遍遍地盥洗、擦拭,亲手替他挽发、更衣。直到他终于干净整齐地躺在那里,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拓跋濬和尉迟秋仁来国公府吊唁。在灵前行了礼后,拓跋濬对致远道:“世子押送的人证本是军机泄露一案的重要证人。证人一死,这案子就变得麻烦了。如今虽然兵部仍被封禁,但因为没了人证,各方的压力都渐渐压了上来。父王在这件案子上变得很被动,这两天实在脱不开身,暂时无暇前来吊唁,还请见谅。”
致远道:“若不是太子殿下派人来相助挖掘,哥哥只怕还不能这么快就能回来。等哥哥的丧礼完了,我该去东宫亲自向太子殿下致谢。”说着又从袖中抽出一样东西,双手递给拓跋濬,道:“这是嫂嫂在给大哥更衣时从他身上找到的。我看了一下,应该是吐谷浑细作的口供。只是哥哥被泥土埋了三日,这份口供也被泥水浸透,大部分都已经污损破烂了。只能看清寥寥几个字,难以成文。不知道还有没有用,烦请殿下转交太子殿下,请太子殿下斟酌处理吧。”
拓跋濬接过用青布仔细包好的口供,仔细地收好。看着致远无神的双眼和双眼下的青痕,知道这些日子他承受了太大的打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这件事交给我就好了。你节哀。”
致远点了点头,问:“其他人都找到了吗?”
拓跋濬道:“找到世子时还有五人被埋,你们带世子离开后,郡府衙门和禁卫军的人又挖了两天,现在所有人都找到了。遗体都已运回平城,除了囚车里的吐谷浑细作,其余十人待一一确认了身份,便会通知家属办理后事了。”
致远将二人送到府门口,尉迟秋仁突然说:“殿下先回去吧,我留下来给致远帮个手。”
拓跋濬看了看黯淡无光的致远,知道他们兄弟感情深厚,致宁的突然亡故对致远打击极大。而且前几天为了寻找万致宁的尸体,他在白鹿峡几乎一刻没有停歇过。好不容易找到了万致宁,回到府里又要安抚母亲和寡嫂,还要忙着料理万致宁的后事。公爵世子的丧礼事务繁多,如今国公府中成周公在外未归,府里就只有他和颜华两个男人,的确太过辛苦。点头道:“也好,你留下帮忙,也好让致远能得空休息一下。”
送走了拓跋濬,致远看了秋仁一眼,问道:“你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秋仁愣了一愣,真诚地看着致远:“的确是有话要跟你说,但想帮帮你也是真的。”他拉住致远朝里走,道:“我的话不着急,你先去睡一觉,外面我帮你照看着。睡醒了得空我再跟你说。”
致远也不再推辞,向秋仁拱了拱手,自回房去休息。等睡了一觉醒来,已到了起更时分。于是换了颜华去休息,自己由秋仁陪着守夜。
致远抓了一把黍稷梗扔进火盆里,望着黍稷梗在火中哔哔啵啵地燃烧,开口问道:“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秋仁也烧了一把黍稷梗,却没有回答致远的问话,而是问道:“世子今年几岁?”
“哥哥大我三岁,上个月刚满二十岁。”
秋仁似乎有些意外地抬头向灵柩的方向看了一眼,慨叹道:“许多年前就见世子跟随国公爷出征了,我一直以为世子就算没有二十五,至少也该二十二三岁了。”
致远心头一阵发疼,道:“哥哥比我能干许多,不满十五岁就跟随父亲出征了。他处事谨慎,又稳重,的确不像是只比我大三岁。父亲对哥哥寄予了厚望。算算日子,这两天消息应该差不多要送到西境了。父亲听到了还不知道多痛心呢!只希望父亲不要因为悲伤而伤了身子。”
秋仁面露惋惜之色,他抬起头,凝视着挽联上“天妒英才”四个字出了一会儿神,回过头,见致远眼中蓄满泪水,火光映在眼眸中莹莹跳动,劝道:“你也别太难过了。说句不好听的话,既然身为军人,就很难指望能够寿终正寝。世子虽是英年早逝令人唏嘘可惜,但说到底,这也是军人的宿命。成周公戎马一生,这个道理他比咱们都懂。世子骤亡的消息对他的打击虽然会很大,但他应该能挺得住,不会有事的。”
致远眼角的泪水滑落,滴入火盆,发出滋滋的轻响。“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上次不是说过,我们这样的军人,死于刀剑之下太正常了。这话说得很对。哥哥也常说,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若是战死沙场为国捐躯,也算是死得其所。可惜哥哥一腔报国热肠,最后竟是在白鹿峡……”
秋仁低头沉默了片刻,问:“你在白鹿峡寻找你哥哥的遗体时,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寻常的事或物?”
致远不解地抬头看秋仁:“你指什么?”
秋仁说:“我只是觉得奇怪。前一阵子京城一带确实接连下了好些天大雨,要说因此引发山体滑坡也是可能的。可出事的前两日雨就已经停了。虽说暴雨之后的山体滑坡也会有滞后的情况,可滞后两日好像也太长了些。而且雨停后天气一直很好,按理说暴晒了两日,土也干了,不该有那样大的泥石流啊。更奇怪的是,朝北背阴土地干得较慢的南坡没有滑坡,反而是朝南向阳的北岭发生了滑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