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远见阿依突然捂着嘴趴在膝盖上笑得浑身直打颤,才知道自己是被耍了。心里是又气又笑,将手指撮在一起放在嘴边呵了呵,便伸手在阿依的腋下肋边挠起痒来,边挠边说:“刚还夸你说你不像别家姑娘那般口不应心,你就立马促狭给我看?”
阿依最是怕痒,只被挠了两下就受不住了。又怕吵醒屋里的玉丽吐孜,强压着不敢放肆地大笑,这一忍,就更忍得手脚发软,在台阶上几乎坐不住,若不是致远早有准备用腿挡着,她差点就要从台阶上滚下去。
等两人终于闹够了,阿依无力地伏在膝盖上喘气。致远伸手揽住她的肩,把她的头挪到自己膝上趴着,又轻轻握住阿依的辫子,以指为梳,小心地替她整理刚才因为玩闹而搅乱了的头发。
“阿依。”致远轻声唤道。
“嗯。”阿依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把压在身下的一缕头发放了出来。
致远替阿依将辫子梳理整齐,轻抚着她如缎子一般光滑的头发,郑重其事地说:“有一句话我早就想跟你说了。”
“嗯?”阿依依旧懒懒地趴在致远膝头,半阖着眼睛,一动不动地听着。
“夫子有没有教过你一句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阿依慵懒地点了点头。
“阿依,我就是你的后福。”说到这里,致远隐约感觉到趴在自己膝上的身体微微颤了一颤。他继续认真地说:“以前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娶你,所以一直不敢对你说这句话。怕我轻易许了诺,万一不能践诺反而让你伤心。现在我知道你对我的情分和我对你的一样,你又没了儿时婚约的束缚,我爹娘也愿意成全我们,我才敢郑重地对你说这句话。阿依,你是受过大难的,所以上天一定会赐给你后福。我说我是你的后福,不是说现在,而是从现在开始一直到未来的每一天。我要变成你的后福,我要让你得到超过曾经那些苦难千倍万倍的福气。”
阿依用手撑在致远的膝盖上缓缓起身,偏头看向致远时,眼睛里已笼罩了一层水雾。就在刚才,“嫁给致远”对她而言还只是可以和她喜欢的人永远守在一起,而此刻,她才真正明白“嫁给致远”的意义。他是把她的后半生和他紧紧地绑在了一起,他们的后半生会彼此交融,他们的生命会融合在一起。他和她,不是并肩而立的一棵树和另一棵树,而是盐粒洒进清水,盐粒溶化在水中虽然渐渐不见,却依然存在,水看似依然是水,却已有了咸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不再是从前的你,我也不可能再是从前的我。
嘉卉的孩子没等到父亲回府就急着要出来了。万夫人陪坐在嘉卉的床头,趁着她阵痛的间隙安慰她道:“你安心生孩子,已经有消息传进来了。致宁已经到了京郊,很快就要进城了。等进了城交了差,很快就能回府来了。”
也不知嘉卉的孩子是不是听了祖母的这句话有了什么想法,虽然一早就发动了,却折腾了整整一天都还没有生出来。然而一直到了晚上,致宁还是没有回来,嘉卉已是精疲力竭,两个产婆也是满头大汗束手无策。
万夫人走到院子里,愁眉紧锁,吩咐小雪:“叫惊蛰出去打听一下,看看致宁到哪里了,算时间应该已经进京了。如果是在兵部有事耽搁了,想办法递个话进去,让他可以的话赶紧回来。”又叫来大雪轻声吩咐道:“悄悄地去密室准备香案供品。”
自从皇帝命令禁佛,万府中明处便不再有礼佛的用具。但万夫人自幼信佛,真正虔诚的信仰绝不是暴力禁止就能让它强行消失的。尤其是当人遇到人力难以解决的困难,最是会想到自己长期信奉的神明。万夫人的卧房里有一间暗室,仅五尺见方。暗室内仅有一张半入墙的供桌,供桌上方的墙上悬挂着一副万夫人早年间亲手绣成的观音像。剩下的空间也只能放下一个蒲团,整个密室非常逼仄,仅容得下一个人在里面祝祷。虽然万夫人在卧室中设了这间暗室,但自从皇帝严令禁佛后,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也已经很久没有进去过了,每日只是早晚在屋里默念佛经。此时眼看着嘉卉难产,面对一大一小两条人命,万夫人心急如焚,也顾不得许多了。
从密室祝祷出来,万夫人看着大雪将密室的门紧闭后问:“嘉卉那边怎么样了?”
大雪摇头道:“还是没有生下来。不过安大夫来后替大少奶奶扎了几针,听说这会儿大少奶奶的精神比先前好些了。或许再用把力小世子就能出来了。”
“致宁回来了吗?”
大雪张了张嘴,嗫嚅着想说却又说不出话来。
万夫人敏锐地察觉出了不寻常,盯住大雪追问:“怎么了?”
“夫人……”大雪垂下眼帘,躲避着万夫人的目光,道:“颜华……颜华回来了。”
万夫人知道外面怕是出了什么事,估么着应该和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军机泄露一事相关。听说这次致宁提前回来就是押送人证进京,不知事情牵扯到了什么重要人物,让他耽搁了不能回来。只是如果致宁因公事不能回来,应该派王飞回来知会,为什么会是颜华?万夫人不及多想,在大雪的搀扶下走出屋子。
在看见颜华的瞬间,万夫人的身子晃了一晃。她使劲握住大雪的手,强自稳定住心神,盯着双膝跪在阶前,双眼赤红的的颜华,用微微有些发颤的声音问:“出什么事了?”
颜华看见万夫人出来,忍了半日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他跪在台阶下,向万夫人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哭道:“夫人,致宁哥……致宁哥……殁了……”
万夫人只觉得眼前一黑,脚下虚软。若不是大雪反应快用力抱住,万夫人几乎就要从台阶上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