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向高阳王,高阳王面色凝重,悲痛道:“正因为知道王叔喘疾未愈,所以特地向太医问了禁忌。太医叮嘱万不能喝酒,孙儿便按太医的嘱咐为王叔单独准备了果茶,还特地安排了一个人在王叔身边伺候,预备着王叔万一忍不住要偷偷饮酒时可以劝阻。但孙儿对盈鱼也不甚熟悉,只听说盈鱼不易捕捉,更不易运输,故而十分珍贵。因为是河西王为女儿准备的嫁妆,却之不恭,便让府里的厨子烹制了在婚宴上请宾客们共享。椅子下的菖蒲草囊是用来驱蚊的,实在不知道这两样东西会危及王叔的性命。”
东平王冷哼一声,道:“不管怎么说,晋王兄都是在你的府里,在你的婚礼上出的事。你总要给晋王府、给父皇一个交代。难道以为这是两手一摊说声不知道就能糊弄过去的吗?说到底,还是你的疏忽造成的。既然宴席上有盈鱼这种不寻常的菜肴,就该提前征询太医的意见。”说着又看向南安王,问:“平日在朝堂上总是和濬儿针锋相对,那日怎么会好心亲自替他搬椅子?”
“你什么意思?”南安王怒瞪着东平王。“你是想说是我故意把挂着菖蒲草囊的椅子搬到晋王兄身边,让他病情加重?”
东平王毫不示弱地回瞪着南安王:“我说错了吗?你堂堂南安王,居然会亲自给自己的侄子搬椅子,很难让人相信你不是别有居心啊!”
南安王愤怒地一甩手,道:“朝堂上政见不同,彼此争论很正常。但在朝堂之外,我们还都是骨肉至亲。濬儿穿着新郎官的礼服都不顾一切地趴在地上为晋王兄急救,我替他搬个椅子有什么稀奇?”随即又冷笑着说:“说起来当日晋王兄发病时,你倒是远远地站在一旁袖手旁观,好像晋王兄的死活与你无关,亲兄弟之间如此冷漠,实在让人心寒。”
东平王似乎感觉到了皇帝如冰刃一般刺向他的目光。皇帝在党争一事上并不十分反感,甚至有时还会利用几个皇子之间的争斗推进一些政事的进行。但如果党争上升到了兄弟间的互残,就是他不能容忍的了。东平王只觉得芒刺在背,在心里打了个寒颤,立刻辩驳道:“我站得远,是为了让晋王兄的呼吸能顺畅些。”他狠狠地盯了南安王一眼,道:“我即便是真的冷漠,至少晋王兄也不是我害死的!你倒是热心,可若不是因为你的‘热心’,晋王兄还不至于英年早逝!”
皇帝愤怒地用力一踹,将桌案蹬得挪了位,堆在桌案上的奏折噼里啪啦掉了一地。针锋相对的两位亲王才终于停了口,诸位皇子皇孙们也惶恐地跪了一地。
皇帝盛怒之后便是深深的哀伤。他开口时并没有厉声的责备,而是无比疲惫地对跪在下面的高阳王说:“濬儿,你王叔虽是意外发病,但毕竟是因为误食了盈鱼死在你的婚宴上,朕相信你心里也不好受。逝者已矣,再多的后悔自责都没有意义了,便由你主持操办晋王的丧仪吧,也算你为自己的疏忽做些弥补吧。”
正如皇帝所说,高阳王因为晋王的死心里十分不好受。虽然因为这些年的争斗,他和晋王之间的叔侄之情已经很淡,但无论是他还是太子,其实都从未想过要将这些争储的亲王们置于死地。所以当晋王在他的婚宴上发病时,他是真的竭尽所能想要救晋王的命。而晋王最终不治身亡,他也是真的惋惜心痛。尤其是在看了太医对晋王的死因分析后,心中更是充满了内疚和自责。因此,他主持操办晋王的葬礼十分尽心尽责,事必躬亲,直到晋王入土为安。
随着太医院推论的晋王的死因在朝野间传开,皇帝不打算对高阳王做任何追究的态度也很明确,因此平城里关于高阳王在婚宴上毒杀晋王的传言自然而然地销声匿迹了。然而另一种传言却迅速地流散开来,只不过这个流言的主人公不再是高阳王,而是他那位刚刚娶进门的新媳妇,高阳王府新册立的王妃——沮渠敬容。
新娘子进门当日,新郎的叔叔就在婚宴上突发疾病暴毙,导致新郎和公公被朝野议论。而引发疾病的还是新娘子的陪嫁。于是,坊间纷纷议论,这个新王妃命太硬,不吉利。大臣们自然不会有谁闲得无聊把这个流言传给皇帝听,不过这个流言还是通过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宗爱传到了皇帝耳朵里。
皇帝心中丧子之痛尚未消散,右昭仪自然是不敢在这个时候为侄女说情的。看着皇帝阴冷的表情,沮渠娘娘也只能默默垂首,闭口不言。不过皇帝在听了流言后并没有就沮渠敬容是不是不吉利发表任何意见,倒是冷哼了一声道:“河西王可是真疼爱这个女儿!”
万致远刚刚下了值出了宫门,还没来得及去牵自己的马,就被尉迟秋仁塞进了马车,直接拉去了高阳王府。高阳王此时正在书房里与礼部的官员讨论晋王头七礼的事宜,看见万致远和尉迟秋仁在书房外探头探脑,便让身边的仆役带他们去明英阁等候,自己专心和官员们商议完了正事,才回明英阁找那两个朋友。
万致远和尉迟秋仁向拓跋濬行了个礼,在平时常坐的位置上坐下。拓跋濬一眼就看到桌子上一个水晶盘中的葡萄,问:“这是你们带来的?”
尉迟秋仁点头道:“真达种的葡萄,这两天开始有成熟的了,我特地去玉族木园顺了几串来,咱们兄弟尝尝鲜。”
拓跋濬拎起一颗葡萄看了看,只见长圆形的葡萄一粒粒润泽饱满,几近透明,仿若暖玉雕琢而成的一般。赞道:“这西域的葡萄果然与众不同,单看这模样就比咱们这儿的葡萄讨喜。”说着从串上拽了一枚下来放进嘴里一抿,眼睛里立刻便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