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丽吐孜奇怪地指着不远处的一个人问阿依:“姐姐,你看那个人是不是有点奇怪?”
阿依顺着玉丽吐孜所指看过去,果然见一个男人,头上裹着头巾,身上的衣服似乎并不合身:上衣有点小,肩膀包得很紧,袖子也有点短;裤子却十分宽大,一段裤脚拖在地上,一走路就被踩在脚底下。背上背着个包袱,低着头,鬼鬼祟祟的样子。
“姐姐,他是小偷吗?要不要去抓住他送官?”
阿依想了想,说:“是有点怪。不过咱们也没看到他偷盗,别惹事了。”
于是,两个人便不再去管那个奇怪的人。可是,更奇怪的是,这一路竟然遇上了十来个这样的人。衣着虽然各不相同,但大多都不合身,且每个人都包着头巾或者戴着帽子,朝着西城门的方向移动。
玉丽吐孜奇道:“难道平城流行这个打扮?”
再回到府里时,正遇见致宁院里的小厮惊蛰。惊蛰也是刚从外面回府,看见阿依姐妹俩,互相点头打了个招呼。
门房上的小厮七月叫住惊蛰:“惊蛰哥,从哪儿回来啊?”
惊蛰回应道:“兵部!大少奶奶派我去打听一下有没有世子的消息。”
阿依要进去,玉丽吐孜拉住她,说:“有世子的消息,咱们也听听!”
七月问:“咱们世子一定又立功了吧?”
惊蛰得意地点头:“那是当然!”他拉了条板凳在门廊上坐下,神气地说:“世子与章直将军合围,在临晋城外,将叛军溺死在黄河里,你猜猜,歼灭了多少叛军?”
“多少?”
惊蛰伸出三根手指。
“三千?”
惊蛰瞪了七月一眼,道:“三万!”
七月倒吸了一口冷气:“那么多?”
“可不是吗?这一役重挫了叛军势力。战报传回京城,圣心大悦!”
门房小厮唏嘘赞叹。可过了一会儿,又摇摇头,说:“可我怎么觉得这两天平城的气氛不像是‘圣心大悦’呢?不是早就有传闻,说这次举兵叛乱的盖吴就是和僧侣勾结,由关中的寺院资助的吗?听说皇上已经下旨,宣布佛教是邪教,要烧毁佛寺,杀尽僧人呢!”
玉丽吐孜惊呼一声,忍不住插嘴问道:“这……就为了一句传闻,就要杀尽僧人?”
惊蛰叹了一口气,道:“这传闻的确早就有了,不过皇上也一直没有切实的行动。主要还是因为没有证据。可是这次不一样了。我听兵部的那些大人们说,此次大军南下平叛,驻扎在长安城时,居然发现城中的寺院个个都藏有兵器、马匹、粮草等大量军需物资。有些大寺甚至还有武装的僧兵。这在皇上眼里,不就是确凿无疑的证据吗?”
阿依说:“刚才从西市回来,路过一座寺庙。看上去已经没有僧人,不过并没有被烧毁。”
七月疑惑:“对啊,最近好像的确没有听说有哪家寺庙被烧毁的。难道我听到的消息是假的?”
惊蛰若有所思地说:“今天我在兵部,也听到有人在议论皇上下了焚寺杀僧的旨意。”
七月抓着脑袋说:“那就奇怪了,既然大家都知道皇上的确有旨意要灭佛,为什么没有被执行呢?应该不会有人胆大包天地抗旨,这消息多半还是讹传。”
阿依忽然想起今天在路上看见的那些奇怪的人,脑子里有一道光闪过,似是自言自语般地喃喃道:“有人想让僧人逃跑。”
七月扭过头看着阿依:“你是说有人先故意放出皇上要灭佛的风声,然后又故意延迟执行?”他愣了一下,语重心长地对阿依说:“阿依姑娘,你初来乍到,大概还不太了解咱们大魏的规矩。皇上的旨意那是没有任何人敢违抗的,阳奉阴违也不行。否则轻则砍头,重则灭族。所以你说的这种可能,它真的是不可能的。”
阿依耸耸肩,轻声道:“是我说错了。”便带着玉丽吐孜进府去了。
皇帝灭佛的旨意不是假的。第二天一早,宫中便有圣旨传出,晓谕天下:
“愚民无识,信惑妖邪,私养师巫,挟藏谶记、阴阳、图纬、方伎之书;又沙门之徒,假西戎虚诞,生致妖孽。非所以壹齐政化,布淳德于天下也。罢沙门年五十已下,以从征役。自王公已下至于庶人,有私养沙门、师巫在其家者,皆遣诣官曹,不得容匿。限本月十五日,过期不出,师巫、沙门身死,主人门诛。明相宣告,咸使闻知。①”
旋即,又有命令从东宫传出:占地超过三十亩的寺庙尽数焚毁,田产没为官有;五十岁以下僧人拒不还俗服役的,斩首示众。
大魏初年,佛教因受到皇家扶持,举国信奉佛教,佛教在大魏境内发展迅速。信徒越来越多,寺院自然也越来越多,规模也越来越大,田产越来越丰厚。仅平城境内,就有大大小小佛寺三四十座,几乎每座寺院占地都在百亩以上,几座大寺占地甚至超过千亩。因此,焚寺令一出,平城内的火便此起彼伏,接连三日不灭。白日浓烟蔽日,夜晚火光映天。千百间殿宇化作焦土,更不用说寺中所藏的佛像、经卷,被焚化成灰的数不胜数。
所幸在焚烧寺院之前,各寺庙中的僧尼绝大多数已经离开,十寺九空,因此火势虽大,倒也几乎没有人员被烧死烧伤;而火起前官府又将与寺院毗邻的寻常民户商铺都做了防火保护,也就没有波及无辜民众。熊熊火光中,更多的是平城百姓的唏嘘声,而鲜有寻常火灾中哭天喊地的凄惨景象。
阿依和玉丽吐孜从街上散步回来,刚进府门,便被七月拉住感叹:“阿依姑娘,还真被你猜中了。这平城的僧人果然是事先得到了消息,早就逃光了。”
阿依下意识地回身看看府门外的大街,道:“不是猜的。我看见有僧人逃走。”
“你看见了?”七月很是诧异,“在哪儿看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