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台内,一名文吏快步走进府堂中里一个隔间。
“司马尚书,这是门下省驳回的一份批文。”
正在持笔书写的司马昭,闻言搁下毛笔,捂着额头,吐出一口气:“拿来。”
“唯。”小吏走上前将公文轻轻放在案头。
司马昭没好气地拿起。
现在门下省的权力这么大的吗?
在司马昭看来,这吏部尚书本应是陛下的爪牙,官员的任命、罢免那是随心所欲才对。
结果是除了陛下特殊交待的人员之外,他的工作受到极大的限制。
不仅要先让尚书令傅嘏过目,交上去后甚至还会被门下省驳回。
当然,尚书台可以再提出申诉,但肯定要互相扯皮一番,总是不爽利。
司马昭翻开公文一看。
果然!房陵令的人选被驳回了。
不是.....上党崔游举孝廉出身,家世也不错,其人儒术甄明,恬靖谦退,我这任命没毛病吧?
“傅令君那边怎么说?”司马昭问那小吏。
“实不知。”
“罢了。”司马昭一摆手。
他实在懒得多问,傅嘏自从做了尚书令之后人就变了,整个人高深莫测,说话喜欢说一半藏一半。
司马昭记得此前关于新城相的官员任命问题,他就向傅嘏请示过,结果傅嘏说:“新城郡,不对,是新城国....习惯一时还没改过来,哈哈哈。”
说完,扭头走了。
这他妈是啥意思?
司马昭有点糟心,啪得一拍桌案,给身旁小吏吓了一跳。
小吏也不敢多问,拱着手目送司马昭离去。
出了尚书台,司马昭径直前往司徒府,最近他经常来找三叔谈心,知道司马孚在尚书台做了数年之久,能学到不少经验。
“子上三天两头往三叔这里跑,群臣还以为我是尚书令呢。”司马孚微笑着让侍女上茶。
“三叔。”司马昭说,“尚书台真不是人干的。”
“此话怎讲?”司马孚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自从升任司徒,不再操心尚书台繁琐的事务之后,他的精神头似乎更好了。
“官员任免处处受限,连个县令的任命我都不能自决。”司马昭吐槽道。
“这不应该吧?”司马孚也感到吃惊。
按理说,对于这种级别的官员,尚书台有很大的权力直接决定,无论是以前录尚书事的权臣还是今日之天子,多半都不会管得这么宽。
“详细说说?”司马孚捋着白须。
司马昭把情况说了一遍。
司马孚听到半途就笑了:“子上啊,新城国是新城王(曹爽)的封地,按制诸侯王不得自辟封国官员,又因避嫌一般不会任用与王亲近之人,没错吧?”
“没错。”司马昭点点头。
司马孚继续说道:“但制度是制度,人情却是人情。新城王乃曹子丹长子,自明帝一朝至今皆受宠非常,如此权贵岂能以常理夺之?”
“怪不得有司推荐南阳邓遂任房陵令,如我所记不错,邓遂是邓飏之子。”司马昭眯起眼睛,“如此说来,新城王在暗中操纵台阁官员任命?”
“操纵不至于,他没那个胆量。”司马孚道,“不过既然新城王提了,朝臣总归要给人家几分面子。”
“像新城国相和新城中尉这样的军政实权官员,自然是不能松口,但总要给人家一个县令,打理封国吧。”
司马昭若有所思,这尚书台果然不是人待的,还是做刺史轻松一些,远离朝堂没那么多门道。
“唉,傅令君其实都知道,却不愿意把话说明白。”司马昭有点不满。
司马孚看着眼前的侄子,子上再不有所成长,司马氏一族的未来就要步履维艰了。
他现在受宠,皆是仰赖与当今圣上的私交,待圣上百年之后,后继之君可就不一定重用他了,甚至还会防备。
不过司马家还是有后手的,事实上在司马懿致仕以后,河内司马氏的主脉无形中来到了司马孚这一支。
司马望虽然过继了给已故长兄司马朗名下,但如果司马望未来能扛起司马氏的大旗,未必不能归宗,继承他的家业。
“对了子上。”见司马昭低头不语,司马孚又起了一个话题:“我听说你最近在负责科考之事?”
“是。”司马昭回道,“其实和以前太学考试差别不多,还是考五经,不过以前是两年通一经可晋升弟子,两年通两经可出文学掌故,再两年三经补太子舍人,再四年通五经可补郎中。”
“而现在年限有所放宽,不一定非要十年,并且不要求学子必须在洛阳太学就读,可在各县学中习经,到时来洛阳参考即可。”
“还有可补的官职也不仅限于文学掌故、太子舍人之类的,一些地方州郡的基层官吏也被允许学子就任。”
“不错。”听完后,司马孚只来了这么一句。
然而司马昭却说:“能择选更多有用之才确实不错,但三叔难道不觉得这科考若是长此以往下去,会不断抢夺大族子弟出仕的名额啊。”
司马昭在这个层面上还是拎得清的,他又说道:“老实说,大族中包括我司马氏在内也有许多不成器的子弟,毕竟谁家能保证家中子弟各个成才?”
“但于私心而言,即便子弟不成器,起码也得混个一官半职,说不定哪一支的后代就崛起了,这才是长久之计。”
“哈哈哈。”司马孚朗声大笑,这一点司马昭确实比司马望强上许多,善于维护家族利益才是做日后做族长的基本素质。
“三叔何故发笑?”司马昭疑惑。
司马孚收起笑容,捋着胡须说:“确实如子上所言,陛下此举包括授田、护军、府兵这些新政从长远看会攫取族人的利益.....:”
“但政治的本质是妥协与平衡.....陛下既然做出了一定妥协,大族们也会为了平衡默认此事。”
“陛下.....妥协了吗?”司马昭不禁问道,在他看来陛下自登基以来各种大刀阔斧的改革,好像从未跟大族们商量过。
司马孚不置可否。
在他看来,当今朝野之中宗室、寒素出身的大臣、武勋将领合起来的力量并不见得比世族弱多少,颇有点像武皇帝、文皇帝初期那会儿的朝堂格局了。
说实话,如今大权在握的天子不废除九品官人法,就已是对士族最大的妥协。
“我们这一辈人已是半归隐状态,未来是你们这一辈人的。”司马孚自己倒了杯茶。
司马昭道:“三叔,如今司徒府有任免、考核地方中正之权,可谓实权在握,何来归隐之说?”
闻言,司马孚眉头微皱,口中的茶水都变得苦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