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后的第二天,天还乌蒙蒙的,没有大亮,苏禾悄悄起床,走了。
出了小区坐上出租车,她给路晋安发了一条短消息:
【路老爷子已经走了,我和你这场假夫妻戏码,就此结束。具体你要怎么和你家里人说,那是你的事,我不过问。离婚的事,等你有空,安排好了,我就去签字。从此别过,不用再见。】
满怀希望而来,却满怀失望而归。
临走,她只带走一张婚纱照。
路晋安为她戴上戒指时,抬头对她璀璨一笑,那一笑闪闪发光,神情像极了冷陌看她的宠溺目光。
她想将它打印出来,等冷陌的遗骨找到时,烧给他,告诉他,这是拍给他看的。
也不知他看了,是会高兴呢,还是会被气到?
*
冷陌其实有听到苏禾起床,却假装睡得很熟。
他感觉她是再也不愿意演戏了。
果然啊,她真的选择了不告而别。
看到发来的短消息时,冷陌站在阳台上,望着东方那一点一点露出头来的太阳,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愁怅。
离开也好。
离开,他就该干正事了!
于是他回了一条:【嗯,我和家里人说完就离婚。到时我再找你!】
这段短暂的假婚姻,也该宣告结束了。
虽然有点荒唐,却给了他最后一点温暖和美好的回忆。
*
回到萧家的第一天,苏禾坐在萧平山床边,说起了这几天她正在经历的事,然后呢,不紧不慢把她这几年的人生遭遇,一五一十,全给说了一遍。
从自己失忆开始,讲到如何回了家,如何遇上了楚流商,如何和楚流商结婚领证,如何在楚流商身边碰壁,如何在又重读了大学,如何喜欢上家居设计,如何又和楚流商分手,如何遇上冷陌的……
一连三天,她都在说这些事。
因为连着萧平山生命体征的那些仪器表明,萧平山可能听得到,并且很想知道。
第四天,她说到了她是为了什么来的md,又是怎么遇上路晋安的,然后呢,又是怎么分开的……当然,没提那晚上的意外。
第七天,苏禾给萧平山读了一本他以前很喜欢的武侠小说,说完一段,她叫了起来:
“对了平山,这本小说里头,有个千机老人做了一只千机臂,得让男主拥有了一只无坚不摧的铁臂,我寻思着,或者也可以给你打造一只。还要尽量做得接近正常肤色。我已经在研究了……你等着,我一定能研究成功的……”
读了有一个小时。
后来,她实在读累了,就靠在床边枕在他左手臂边睡下了。
迷迷糊糊地,她好像感觉有人在抚弄她的秀发,很轻柔,生怕吵醒她。
门口忽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
有人发出了一声“啊”的尖叫,苏禾猛得惊醒,转头望过去,却是护士在震惊地大叫:
“苏禾,快看,快看……醒了……醒了……真的醒了……”
她的身子僵了一下,赫然转头,看到床榻上,本来闭眼的萧平山,竟真的已经睁开了眼睛,正眸光深深地望着她。
那只枯瘦的手掌,正在轻轻地、很是笨拙地抚爱她的秀发。
苏禾顿时狂喜,连忙握住他的手,激动得都说不出话来了,喘了好几下,才叫出声:“平山哥,你怎么不叫我,你怎么不叫我……”
她情难自禁地扑了上去,将他给搂住了,眼泪唰的一下全流出来了:“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平山哥,你终于还是醒了。我就知道你不可能甘于一直这样睡下去的……真的是太好了……”
护士立刻去找来了医生,医生过来给他作了检查。
这期间萧夫人也过来了,激动地站在边上,还给回了国的萧余生打去了电话,让他赶紧过来。
忙乎了有半小时,萧夫人他们都下去了,只留苏禾在——
萧平山躺在那里,目光始终看着苏禾,削瘦的脸蛋上浮现着几丝柔光,可眼神始终是深深的。
并且,他一直不说话。
刚刚医生让他说话,他也不说,这让苏禾有点担忧,坐在那里,轻轻地问道:“平山,你嗓子还好吗?怎么一直不吭声呀?是说不得了话了?还是你……不想说?”
他颤着手,似想抚她脸。
她忙凑过去,让他贴上自己的脸颊。
“人生如梦。”
那暗哑的声音带着叹息声,咬出的字,是如此的艰涩,沉重。
对。
他的心境,是无比沉重的。
听着那沉闷的嗓声,苏禾的鼻子酸酸的,整个人也莫名沉重了起来:
“是啊,人生如梦,这段日子,我每次回想以前,感觉那一切就像刚刚发生,可一回过神,却已经在几年后……平山哥,这些年,苦了你了……”
眼泪自萧平山的眼窝里不止住地溢出来,幻化成泪珠,最后,滚滚落下。
“漂亮。我家小禾,越来越漂亮了,真好看……”
言下之意是:我却是个残废了。
这大概就是他眼底最深沉的悲伤吧!
曾经,他们是最登对的一对。
如今呢,他残在床上。
不光身体残了,连心也残了,是以心态变得格外的荒凉。
“平山哥,醒来就好。醒来以后,我们一起努力,平山哥的身体,一定可以好起来的……”
消极了好几年,现在的萧平山,人是醒了,意志力呢,怕不是轻易能打起来的。
他很怕他会说:“不用了,活着等死罢了。”
萧平山的眼泪肆意地在流:“小禾不嫌弃吗?现在,我是废物了。”
她拼命摇头,给他抹眼泪:“只要我的平山哥哥可以好起来,就是这世上最厉害的英雄——萧平山,我们不放弃好不好……你的身体可以不完整,但是,你的心,一定是最坚定的……”
这样的鼓励,显得有点空洞,也不知道会不会管用。
“好,我努力,争取不让小禾失望。”
萧平山答应了下来。
苏禾点头:“嗯,我们一起努力。”
门外头,萧夫人捂着嘴,眼泪滚滚落下:
儿子终于愿意振作了,虽然这个康复的过程会很难很难,但至少他愿意去尝试了……
*
萧平山喝的第一顿米汤,是苏禾亲口喂的。
一口一口,看着一直只能平静躺着的人终于可以吃了,与苏禾真的是一件特别激动的事情。
吃完,萧平山说:“我想坐起来。”
睡了那么久,坐于他来说,是一件特别吃力的事。
他坐着很晕很晕,随即说道:“小禾,我想……抱抱你……”
她忙凑了上去。
他用那只健康的左手抱住她时,轻轻地说道:“小禾,我……再也不能完整地抱住你了……曾经,我是你的骄傲,以后,只会是累赘,要不,你还是走吧……”
他的眼泪落到了她的脸孔上,泪光中透着不舍和悲伤:
“我……我不想把美好的过去,全给毁了……那于我来说,会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