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庆帝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河阳长公主一眼,他这个皇妹,真是越来越拎不清了。
一直盯着楚玄与司徒清沐做什么,好好的日子不过,专门跟这两人过不去。
原来河阳长公主已经跟景庆帝不只提过一次了,楚玄与清沐大婚日久,却一直没有动静传出,应该给宁王立侧妃了。
在景庆帝看来,楚玄已没有多少时日了,与他再怎么不睦也是自己的儿子,他是吃饱了撑的才会在这时候去给楚玄添堵。他巴不得楚玄就守着司徒清沐踏踏实实地把剩下的日子过完,千万不要再给他惹出什么麻烦来。
河阳长公主最怕的人就是景庆帝,景庆帝一个眼风扫过来,她就“偃旗息鼓”了。只通红着一双眼睛恨恨地瞪了清沐一眼,又赶忙垂下头去。
看到河阳长公主十分畏惧景庆帝的样子,清沐面上竟绽开一个有些明艳的笑容。
这笑容落在景庆帝眼里,就有些刺眼了。
“你这丫头,太霸道。”
景庆帝还是跟以前一样叫清沐“丫头”,可话中的森冷之意殿中人都感受到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清沐身上。
清沐抬头望着景庆帝,好像看到了景庆帝眼眸深处藏着的熊熊怒火。
她的思绪又回到了很久之前的猎场上,那个时候的自己瑟瑟发抖地跪在景庆帝面前,若不是师兄揭开了她的身份,等待她的就是被打断腿的命运。
那时候可真是害怕啊,只觉得无路可逃。
可是现在,即便明明白白地知道景庆帝对她的不满,可那又如何,她当真是半点畏惧也无。
“阿玄向我求亲的时候,亲口承诺,这一生都不会再有别人。”
似是在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清沐的声音并不大,可她的话落在所有人的耳畔,却让每个人的心头都起了波澜。
楚玄是什么人,先皇后嫡子,一品亲王。
还从来没听说过哪位亲王自己去求亲的,并且还给出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
“不错,父皇,这是儿臣立下的誓言,若违此誓,天诛地灭。儿臣实在不明白,立不立侧妃与长公主殿下有什么干系,值得长公主殿下如此费尽心思地为我们操劳。听长公主说满徽京城都在传我们的闲话,长公主殿下可谓功不可没。”
“可不是,不知道清沐何德何能,得长公主殿下如此青睐。偌大的长公主府邸当真是闲得很。”
他们二人一口一句“长公主殿下”,完全跟河阳长公主撇清了干系,他们可不愿意再承认这个姑母。
河阳长公主哪里被人这样挤兑过,当即不管不顾地将满腔怒火都吼了出来。
“谓儿就是你们害死的,你们是杀人凶手。我恨不得杀了你们为谓儿报仇雪恨。苍天无眼,你们怎么不去死,活该你们没有孩子,这就是你们的报应。”
“哼,报应,张谓死在一个小小的婢女手里,岂不是长公主的报应。”
那句“没有孩子”惹毛了楚玄,他在提起张谓的时候,眼中的鄙夷和嫌弃就这么明晃晃地带了出来。
河阳长公主只气得捂住胸口不住喘气儿,颤抖着双手指着楚玄,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四皇兄,过去的事何须再提,姑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已是万般凄苦,何苦在她伤口上撒盐呢。”楚明看到河阳长公主的样子有些不忍。
楚玄凉凉地看了楚明一眼,楚明心头一窒。
在河阳长公主朝着他们怒吼的时候,清沐明明白白地看到了她眼中的恨意,因为张谓。
张谓的死,清沐和楚玄并没有放在心上。他一向名声不好,又是那样的死法,恐怕没有人会去深究到底有没有内情。
可他的母亲会深究,哪怕是一丝一毫的痕迹在河阳长公主那里都是重要的。河阳长公主这么恨她和楚玄,是认定了张谓的死与他们有关。
莫不是河阳长公主掌握了什么线索,知道些内情?
“长公主,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们害死了张二公子。捉贼拿赃,纵然长公主身份贵重,也不能红口白牙地随意污蔑人。”
河阳长公主没有回答清沐的问题,转而朝着景庆帝重重地磕了一个头,“皇兄,谓儿的死的确不光彩。可一个小小的婢女就能要了谓儿的命,这实在匪夷所思。谓儿虽然荒唐,可与他结怨的人就只有宁王他们,不是他们害死了谓儿,还能是谁”。
还以为有什么线索呢,原来还是猜测。
平心而论,清沐也不相信一个婢女就有胆子杀了张谓。若张谓的死真的另有内情,会是谁做的?不是楚玄,亦不是楚承,放眼整个徽京,谁还会想要张谓的命。
清沐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了师兄的样子。她忍不住腹诽,当真是魔障了,还没有从那个匪夷所思的梦境中走出来,师兄在徽京一向低调,怎么会是师兄。
“启禀陛下,叶真回来了。”
高全的一声禀报打断了清沐的思绪。
清沐朝殿门口望去,是景庆帝身边的一等侍卫叶真,跟在叶真身侧就是长公主府的大公子,张其。丹青也随着他们一同进殿来了。
“其儿,你怎么样?可有伤着?”
一看到张其,河阳长公主就激动地扑了过去,拉着张其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好几遍,生怕张其受什么磋磨。
杜皇后等人亦盯着张其看个不停。
丹青连楚明都敢打,何况一个张其。
“母亲,儿子无事,母亲无须担心。”
“陛下,叶真到的时候,见到丹青正与张大公子谈话,丹青并未动手。”
叶真的禀报着实让在场的人吃了一惊,丹青竟没有动手吗?是要先礼后兵,还是就像楚玄说的那样,只是让丹青找张其好好地聊几句。
楚玄瞪了丹青一眼,丹青忙垂下头来。
他也很无奈啊,他哪知道叶真会抄近路,到的那么快呢,早知道就不与张其废话了,直接开干完事。
对于自家母亲的执念,张其可谓知之甚深,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二弟都已经不在了,再跟宁王他们纠缠下去也是于事无补。
“陛下,自二弟去后,母亲时常精神恍惚,以后张其会好好照料母亲的。”对景庆帝说完,张其又看向楚玄和清沐,“宁王殿下,宁王妃,张其代母亲向二位赔不是了,还请二位接受张其的歉意”。
“其儿,带你母亲回府,好好照料于她。行儿、明儿,送你们姑母回去。承儿,你们也退下去吧。皇后和你们二人留下,其他人都下去。”
景庆帝指着楚玄和清沐,让他们二人留下。
转瞬间,静心斋中只剩下了景庆帝、杜皇后,以及楚玄和清沐四人。
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要一对一地讲道理了?清沐心道,她可不想听景庆帝废话。
“皇后,你带着这丫头到偏殿去,好好给她讲讲《女则》《女戒》。”
景庆帝支走了杜皇后和清沐,有些事他要好好问一问楚玄。
“张谓的事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不是。儿臣敢做的事就没有不敢承认的。”
景庆帝问得直接,楚玄亦答得爽快。
这倒是,跟楚玄打交道的次数多了,楚玄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
“父皇难道没有听过那句话吗,‘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是人,张谓将那婢女折磨得生不如死,有这样的下场有什么可奇怪的。”
罢了,人都没了,查也没什么好查的了,景庆帝也不再纠结张谓的事。
“你的身子如何了?”
“回父皇,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这些日子儿臣诸事不理,只好好养着身子,又有心爱之人相陪,自然是拼尽全力也要多活几日的。”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朕自然也是想你平安顺遂的。司徒家的丫头本就不像话,如今被你纵得愈发没个样子了。一点小事也敢闹到宫里来,成心给朕添堵。”
清沐就是来找事的,景庆帝看得分明。
楚玄微微一笑:“父皇想多了,清沐只是在乎儿臣。”
“你的身子,那丫头清楚吗?你身边不是跟着个厉害的医者吗?好好为你调理一番,你年龄也不小了。”
宁王府一直没有什么好消息传出,景庆帝只以为是楚玄的原因,体内毒素堆积太多,乃至影响了子嗣。
听明白了景庆帝的意思,楚玄觉得心头一堵。
他是想让景庆帝以为他命不久矣,从而放松对他的警惕,可也不想让景庆帝认为他身子有什么毛病。看来这个锅,不背也得背了。
顿了顿,楚玄缓缓说道:“儿臣身子不好,清沐是知道的。就是因为知道,清沐才将儿臣看得紧。在她心里,与儿臣相处的每一日都很难得,都要珍惜。所以在得知长公主殿下撺掇着给儿臣立侧妃的时候,才会不管不顾地闹了出来。父皇,儿臣的身子也的确消受不了别的美人恩了。”
楚玄本就是有些清瘦的类型,而今落在景庆帝眼里,只觉得他身上的衣袍更加宽大了,衬的他整个人都多了几分孱弱。
突然地,景庆帝不想再看到这样的楚玄了,让他感觉很不自在。
“去偏殿带着那丫头回去吧,以后就在府里好好养着吧。告诉让那丫头,朕忙得很,没心思管你们的闲事。”
说完,景庆帝就低头继续看他书案上的奏折,过了一会儿,才发现楚玄还在。
“还愣着做什么?”
景庆帝挑了挑眉,楚玄跟他可没什么好说的,以往楚玄只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此刻一反常态,倒让景庆帝有些吃惊了。
“儿臣告退。”
楚玄真的很想问问景庆帝,同样都是儿子,为何从来没将大哥和自己放在心里,对他们从来都是防备中又带着不喜。
可问了又如何,他不会得到想知道的答案的。
这么多年了,无论是他,还是大哥,明里暗里地都查探过了,皆一无所获,好像他们兄弟二人天生就跟景庆帝不对付似的。
楚玄转身去往偏殿,在景庆帝看不到的地方,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回去的马车中,清沐忍不住又想起了河阳长公主凄厉的喊叫声。
“阿玄,我有些后悔了,不该闹了这么一遭。我就是拿河阳长公主做筏子呢,想给你的父皇找些不痛快。可是,看到她因为张谓的死那么痛苦,我又有些不忍心。我是不是太无聊了呢。你父皇跟你说什么了?还专门支走我。”
“父皇问我张谓的事是不是我做的?你知道的,那件事与我无关。他还说自己忙得很,才没有心思管咱们的闲事。”
楚玄说得很平静,从他的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的起伏。
可清沐就是知道,他现在的心情不太好。
每一次见完景庆帝,楚玄的心情都不是很好,这一点,清沐早就发现了。
就跟她自己似的,好像说起来定王爷是个不相干的人,可她自己知道,哪能洒脱到当真心里不起半分波澜呢。
清沐不再说话,只乖乖地待在楚玄怀里,紧紧地搂着他,无声地安慰他。
楚玄却不太喜欢这种有些静谧的氛围,在没有和清沐在一起的漫长岁月中,他一个人的时候多是这么安静。和清沐在一起后,他只想听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在她的一言一语、一颦一笑中,他的一颗心也慢慢地火热起来。
“乖,怎么不说话了,清沐,跟我说说话,我喜欢听你说。”
“我这会儿脑子里有些乱,一会儿想到河阳长公主,一会儿又想到了李侧妃,还想到了凌儿,还想起了师兄和文滢姐姐。这一天的,见了这么多人,脑子乱糟糟的,心里有些烦躁。现在只盼着时间过得快一些,再过几日就是流风和无忧的好日子了,赶紧有件喜事热闹一番。”
说着,清沐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等他们成了亲,无忧就不用每次都幽怨地看着流风了,那眼神可怜巴巴的。不知道轻云有没有喜欢的人,我可是明里暗里地打探好几次了,奈何轻云嘴巴紧的很,什么都不说,流风也不知道什么。还有龙鹰,看着也是个不开窍的,就跟丹青一个样儿。”
“每个人都有自己想做的事情,自己的选择,他们觉得好就行。”
“这倒是,阿玄,我就是盼着咱们每一个人都能好好的,过自己想过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