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着月色,清沐等人缓缓地下山来。
与来时有些兴奋的心情不同,此刻几人心中都不太轻松。
到山脚下的时候,他们远远地就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一坐一立。楚玄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正抬首凝望着天上的那轮明月,龙鹰似在低声跟楚玄说着什么,奈何楚玄没什么反应。
几人目力极好,将山脚下的情况看得分明。
丹青和无忧有些无奈地对视了一眼,隔着很远的距离, 他们都感觉到了王爷身上那股子凌冽的气息。
“丹青,王爷怎么会找到这里的?他知道那几个乞丐的容身之处?”无忧问道。
“之前向王爷汇报的时候提了一嘴。”
“咱们是在关城门前出来的,王爷不会是翻过城墙出来的吧?他会怎么收拾咱们?会不会一人狠狠地教训一顿啊。”
流风有些后悔了,当初王妃带他们出城的时候,该劝着一些的,这下好了,等着受罚吧。
“好了,你们不要担心,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主子有什么脾气都冲我来就行。”清沐豪气干云。
说完,清沐大步流星地朝楚玄走了过去,落在其他几人眼中,颇有一种“悲壮”的氛围。
丹青心一横,总不能躲在王妃后面吧。王爷最是护短,他们这个时候若不顾王妃,撇清自己的干系,王爷指不定会更恼怒呢。
想通了这点,丹青亦追着清沐过去了。
剩下的三人不明就里,见清沐二人走快,他们也加快了自己的步伐。
龙鹰一直在劝着楚玄,有丹青几人跟着,用不着担心王妃的安危,可楚玄依旧板着脸,这种郁闷与往日里的面无表情不同。
见几人走近,龙鹰赶紧给丹青等人使眼色,快点认错啊,虽然知道一定是王妃的主意,但他们也脱不开干系。
楚玄终于收回了望月的视线,看着当先一步走到他面前的清沐,更深露重,她身上衣服还被草木上的露水染湿了一些。
“已经锁定了山上的那几个乞丐,他们又能跑到哪里去,非得在夜里出来吗?”
楚玄淡淡地说着,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清沐。
在丹青几人面前义薄云天的清沐此刻心里也没底儿了,但又想到,连自己都这样,那丹青他们岂不是心里更害怕了。
不行,是她出的主意,她得挡在前面。
“我,我就是想在夜里出来,又不是没在夜里出来过。是我的主意,他们几个都是听我的话,你有什么话就跟我说,不关他们的事。”
说着,清沐鼓起勇气、毫无畏惧地看着楚玄,大有一种“老子不怕”的感觉。
这样子跟他针锋相对,楚玄直接笑了。
看着厉害,实在外强中干,就是个纸老虎。
“你想夜里出来,怎么不跟我说?”
“我是心血来潮,你那时还没有回府。等你再回来,城门就关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回府后看不到你,会焦急吗?”
“那我要不要整日就拴在你的腰带上,你走到哪里就带到哪里。干脆以后别让丹青他们跟着你好了,我还扮作个侍从,专门跟着你,反正我也算经验丰富,如何?”
听着清沐与楚玄的对话,在场的其他人只能尽可能地将头低下,眼看着火药味儿越来越重了,王爷和王妃不会真的吵起来吧。
听到清沐的话,本是坐在大石块上的楚玄突然站了起来。
见状,清沐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而后又很快反应过来,觉得有些不妥,好像自己怕了他似的,又往前踏了一步,以表示自己“分毫不让”。
清沐的动作让所有人都愣了,连楚玄都没想到。
再也顾不上其他,楚玄上前一步,一把将清沐揽在怀里。
一见这样的情景,其他几人默念着“快撤、快撤”,转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只把此刻的空间留给相拥的二人。
“如果可以,我真想走到哪里,就把你带到哪里。好了,没有人了,在我面前,还要硬撑着吗?清沐,我在府里等了你许久,还以为你是外出游玩耽误了时辰,可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仍不见你回来,丹青几人也不见踪影,我才想到你可能做什么去了。”
楚玄已经习惯了一回到府里,就看见他心心念念的人。
即便偶尔清沐不在府中,但很快就能回来。哪像这一次,等得心焦还是没有看见她的身影。
“我们出来的时候交代了宁叔的。你回去的时候宁叔没有告诉你吗?”
“我回去的时候宁叔不在府里,等他回来的时候我也猜到你做什么去了。”
清沐明白,她好歹也是一个王妃,大半夜地带着人跑到城外的荒山野庙,宁叔自然不会再跟其他人说。只是没想到,事情就这么凑巧。
“阿玄,那你是怎么出来的呢?城门应该已经关了,你不会是翻墙吧?那么高的城墙,你武功再好,也不是鸟儿,也飞不过去啊。莫非还有其他出城的路不成?”清沐有些好奇。
她知道,楚玄一定不会光明正大地让开城门,这个消息是瞒不住景庆帝的,那就有其他的可以进出城的密道。
“清沐,确实有一条密道,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不能告诉任何人。我和龙鹰就是走的密道。那条密道在……”
在楚玄要说出口之前,清沐赶紧捂住了他的嘴巴。
“阿玄,不要说,我不想知道,不要说。”
楚玄见清沐不像是开玩笑,轻轻地点了点头,清沐的手缓缓地拿下来了。
她无奈一笑,那笑容落在楚玄眼里有些苦涩。
“阿玄,我并不想师兄被困在徽京,可是我也有太多的顾及,什么也做不了。若我知道了,心里一定会更加愧疚的。就这样吧,不要告诉我,我什么也不知道,反而好受些。”
清沐说得楚玄如何不明白。
今夜要不要出城来找她,楚玄也是经过一番挣扎的。若不是龙鹰一直跟在他身边,连龙鹰都不会知道徽京城还有这个密道的存在。龙鹰跟着他走密道的时候,是将眼睛完全蒙上的,密道里面还有个惑人的阵,龙鹰只知道有这么一条道儿,却说不清该从哪里走。
“清沐,你想做什么下次告诉我好不好,你看这里黑灯瞎火的,随随便便就跑过来,我很担心你。”
“我又不是纸糊的,有什么可担心的。山上的那几个人说是城北康平里一个大户人家的管事婆子让他们到一品居说的,那个婆子给了他们五两银子,还给了他们一种包裹着咸馅儿的糕点,那糕点在南边很受欢迎,一直生活在徽京的人反而不是很习惯。”
清沐不想再听楚玄啰嗦,将得到的消息都告诉了他,但点到为止,以楚玄的聪慧,该是明白可能会跟什么人有关。
城北康平里都分布着哪几户人家,还得跟他或者清沐有什么关系,楚玄心中已有个大概。
“阿玄,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丹青吧,等他将一切都查清楚了,告诉我一声就行。”
“好,走吧,丹青他们在前面等着我们。”
“他们几个很怕你,这件事说了由我担着,你不要找他们的麻烦,免得我没面子。”
“知道了,王妃娘娘。”
丹青几人果然在前面不远处等着他们,楚玄言出必行,没有再为难他们几人。
……
将一查到底的事情交给丹青后,清沐没有再过问,又过了两日,丹青已经将事情查了个清楚明白。
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正是已去世的冯兴的夫人,江氏。
对这个结果,清沐已料到了。
她猜测,江氏应该是因为冯兴的事对楚承与楚玄怀恨在心,所以才会趁机生事。
在清沐得知消息的时候,楚玄也将这个事情告诉了楚承。
这一日午后,楚承来到宁王府,邀楚玄和清沐一同到沐国公府走一遭。
几人到达沐国公府门前的时候,只觉得这里一点也不像个一等国公府,原本就在徽京权门中不甚显眼的沐国公府,如今更是门可罗雀。
眼前的情景让清沐愈发觉得楚承与楚玄的不易,所谓的母族完全使不上力气,不在后面扯后腿儿就不错了。原本以为是一大助力的冯兴,竟是最大的漏洞,还落得那样的下场,真是令人唏嘘。
进了沐国公府,楚承和楚玄可没有什么兴致与江怀寒暄,只说请表姐出来一见。
江怀有些奇怪,自从他的女儿江袖带着独子回来,母子二人一直住在江袖未出嫁时的院子里,深居简出,连自家人都很少出来打交道,二位殿下怎么会点名要见她呢。
“舅舅,有什么疑惑,等表姐来了就知道了。”楚玄淡淡地道。
不一会儿,一身朴素的江袖就过来了,只看穿衣打扮,怎么着也不像是一个世家千金。
看着这样的江袖,楚玄和清沐不由自主地都想到了已经过世的冯兴。他们在沂州见到的冯兴也是这样简朴,身上没有半丝骄奢之气。看来,江袖对冯兴该是有很深的感情的,夫妻二人的气质实在太像了。
“见过二位殿下与王妃娘娘。”
江袖依礼数问好,而后垂手站在那里,不言不语。
楚玄轻笑了一声,徐徐说道:“多年未见,表姐性子愈发沉静了,表姐是完全不好奇我们为何来此吗?”
江袖无所谓地扯了扯嘴角:“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如今的沐国公府就是一副空架子,二位殿下纡尊降贵前来,自然是有事的。二位殿下也不用卖关子了,有什么事直接说就好。”
“表姐好气度,阿玄,不知怎的,看着表姐,竟想起了先表姐夫冯大人,即便身在天牢之中,冯大人的一身气度也是让人佩服得很。”
听到楚承提起冯兴,江袖的眼眸狠狠地缩了一下,再也不是那副浑不在意的样子。
“大哥说的是,表姐与冯大人夫妻多年,自是鹣鲽情深。冯大人一向以好风度着称,表姐日日侵染,自然也学得几分。”
顺着楚承的话,楚玄开始和他一唱一和。
听到他们二人一直在提冯兴,江袖的眼中似是要喷出一团火来。
“住嘴,你们有什么资格提起他。他落难的时候你们在哪里,如今又跑来说什么风凉话。”江袖恨恨地道。
“袖儿,不得无礼。二位殿下,自从失了夫婿后,袖儿一直未缓过来,还请二位殿下不要见怪。袖儿,快跟二位点下赔个不是。”
江怀一边劝解着,一边扯着江袖,想让她低个头。
但江袖可不管父亲的苦心,只觉得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通红着一双眼睛愤恨地盯着楚承与楚玄。
看着眼前的一切,清沐只觉得可笑,冯兴的死江袖果然怨到了楚承和楚玄的头上。
“冯大人是自己了断的,至于为什么会自己了断,冯夫人想必很清楚。如今在此迁怒于人,不觉得太过无理了吗?”
“王妃娘娘若是觉得我的话不中听,大可以出去,那就不用听了。”
对着清沐,江袖更是毫不客气。
“袖儿,你在胡说些什么,王妃恕罪,王妃恕罪。”江怀忙不迭地对清沐赔礼道歉。
清沐侧身避过,毕竟是长辈。
难怪沐国公府成了如今这样,只看江怀治家都不牢靠,更别说立足朝堂了。
“冯夫人,冯大人落到这个下场,确实令人伤感,个中因由,想必没有人会比冯夫人更清楚。冯夫人心中明白该怨恨的到底是谁,冤有头债有主,有本事就找真正的仇人去,在这里怒气滔天有什么意思。还在背地里编故事,往本妃的身上泼脏水,只会做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吗?”
“什么编故事,泼脏水?王妃所说的是怎么回事,袖儿,你到底做了什么。”江怀仍云里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