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昱”离开徽京的第三日,就是澹台月璃的生辰。
早在几日前,清沐就收到了请帖。
她和楚玄到定国王府的时候,澹台墨白与澹台月璃正在大门口等她。
看着一袭青色锦袍的楚玄牵着淡粉衣裙的清沐朝他们走来,一时间,澹台月璃有些愣了。
这个画面实在太过美好,宁王长身玉立,像一枝笔挺的翠竹,而姐姐就是翠竹畔的最美丽的花朵。
“月璃,愣着做什么,快去迎接宁王殿下。”
澹台墨白见月璃发呆,心中好笑。月璃一直念叨着清沐,如今见到人了,高兴得直接呆住了。
“姐姐,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刚才看你和宁王殿下站在一起,真是好看。”
澹台月璃拉着清沐的手,亲热地说着。
“墨白见过宁王殿下,月璃,快见过宁王殿下,愈发没规矩了。殿下,月璃念叨清沐许久,一时忘形了。”
楚玄微笑,“无妨,本王不是多礼之人。墨白兄与延川郡主也算是自己人,不用多礼”。
“阿玄说的是,墨白兄,礼数太多了,不怕麻烦啊。”
“就是,就是,大哥就是个老古板。”
澹台月璃顺着清沐的话开起了自家大哥的玩笑。
听到“老古板”三个字,清沐“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墨白兄长得风流倜傥的,不熟悉墨白兄的人都觉得一定是个花花公子,可谁知道,墨白兄是老古板那一挂。”
清沐不由地想起在馄饨铺第一次见到澹台墨白时的场景。
澹台墨白长着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她当时以为一定是个游戏花丛的世家公子。谁知道,真正的澹台墨白做事一板一眼,为人知礼守礼。
澹台墨白看着两个妹妹笑得花枝招展,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
罢了,能让她们高兴,被她们笑话几句也是值得的。
“让殿下见笑了,我们兄妹三人难得能这样笑作一团。不站在大门口了,快进去吧。殿下先请。”
刚才还在哈哈大笑,可真的走到了气势恢宏的定国王府大门前,清沐一瞬间竟生出几分紧张的情绪来,还有几分物是人非的怅惘。
“我离开这里已经超过十年了,这个大门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不知道门内会是什么光景。”
听到清沐的话,澹台墨白在心里轻叹了口气。
清沐今日来定国王府,也算故地重游,一时间有些感慨也是难免的,“清沐,府里没有什么变化,跟当年一模一样”。
“姐姐,木槿院中的木槿花每年都会盛开,院子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石都是原来的样子。”
澹台月璃说的木槿院就是清沐当年和母亲一起住的院子。
“姐姐,既然来了王府,就到木槿院里走走吧。”
清沐抬头看向楚玄,不知怎的,她居然有些害怕。
她想去她和母亲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好好看看,可“近乡情怯”的感觉让她一瞬间无所适从,于是下意识地去看楚玄。
楚玄握紧了清沐的手。
“我也想去看看清沐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清沐陪我去看看吧。”
清沐点点头,又对澹台墨白与澹台月璃说道:“墨白兄,月璃,我还认得路,你们先去招呼别的客人吧。”
“好,姐姐带殿下去看看吧。今日的宴席设在月华轩,一会儿直接去月华轩即可。”
看着清沐与楚玄相偕而去的背影,澹台月璃似是有些遗憾。
“大哥,我本想陪姐姐一起去的。可我知道姐姐此时心里一定不平静,这个时候她只需要宁王的陪伴,其他人还是不要去凑热闹了。”
“月璃,今日清沐是来祝贺你的生辰的,好端端的提什么木槿院,你看她本来高高兴兴的,一听到‘木槿院’脸色都变了。”
“大哥,就算我不提,姐姐就不会想起来吗?她是来做客的,自然不好直接说出来,但她心里一定是想去看看的。可姐姐又有些胆怯,毕竟那么多年没有回来过了,所以她才会下意识地看向宁王。宁王只说让姐姐陪他去看看,就是知道姐姐的心事。他们二人真是让人羡慕,若不是极信任对方,又有很深的感情,怎么会如此心意相通呢。”
“他们的情意的确让人羡慕。清沐幼时受了太多苦楚,如今也算苦尽甘来了。走吧,我们去月华轩等着他们。”
……
即便有十多年没有回来过了,可定国王府里的一切还是让清沐很熟悉。
“阿玄,木槿院在定国王府西南角,院子里种了很多木槿花。母亲最喜欢木槿花,她说看见木槿花,就想起在西境的时光。木槿花是生命力很强的一种花,哪怕是在西境有些贫瘠的土壤上,也热情盛放,而且花期还很长。”
“我去过西境,见过木槿花,确实很美。木槿院的花是母亲种的吗?”
“不是,母亲原本并不在木槿院居住。后来与定王爷闹了矛盾,就搬到了有很多木槿花的院子,木槿院的名字是母亲取的。母亲还问过是谁种的花,好像是哪个花匠随手在院子里撒了把种子,来年就盛开了。阿玄,哪有那么巧的事儿啊,我想你也猜到会是谁种的了。”
楚玄跟着清沐走了好一会儿,终于到了木槿院。
木槿院在定国王府是一个有些特殊的存在,平日里几乎没有什么人会过来。
看着有些冷清的木槿院,楚玄的面色沉了下来。
堂堂定国王妃与嫡郡主就住在如此偏僻的院子里,澹台博远当真是“宠妾灭妻”,难怪清沐只愿称呼他为“定王爷”呢。
“阿玄,你怎么了,是在为我和母亲不平吗?没有必要,是母亲非要来这里的。除了位置有些偏,其他方面都很好,院子很大,景致也不错。我幼时常常在院子里跑着玩,母亲就坐在廊下看着我。走吧,进去看看吧。”
进了木槿院,果然如清沐说得那样,院子真的很大,还有成片成片的木槿花。
花还在开着,一阵风吹过,成片的木槿花“摇头摆尾”,似是在欢迎清沐的回归。
看着这些木槿花,清沐缓缓地笑了,而后又轻轻地摇了摇头。
“清沐,怎么了?”
“阿玄,院子里的花和当年没有什么分别,可我看着它们,觉得它们和西境的木槿花还是不同的。徽京的风太柔和,水太温柔,这里的木槿花早已没有了在西境时的茁壮。我更喜欢西境的木槿花,近乎野蛮地强势盛开。活在徽京,变得不只是人,还有花。”
清沐的话带着一种无奈和伤感,楚玄最见不得清沐这样子。
他忙将清沐紧紧揽在怀中,贴着她的耳畔告诉她,“让人变得不是徽京,是人。清沐,有我在,不会让你变的”。
“我只是有感而发。母亲本来可以继续张扬肆意地生活,可她来了徽京,走进了这座府邸,她做不来定王爷心中完美妻子的样子。她太骄傲了,也太倔强了。阿玄,若不是你我自小的那些不同寻常的经历,我们可能也不会像今日般情深义重。”
“不,就算没有那些经历,我们也会在一起的,也会情意相投、情深义重。”
楚玄并不认同清沐说的话。
“假如我平平顺顺地长大,我还是宁王,假如你从没有离开这里,你就还是西川郡主。宁王与西川郡主照样是一对神仙眷侣。只要让我见到你,我就一定追着你不放。然后越相处,越能发现你的好,心心念念地要把你娶回去,再好好地相守一生。清沐,如果可以,我倒是盼着咱们二人就这样子长大,那该多好。”
是啊,若能就这样子长大,那该多好。
她和阿玄不会再有那些离奇的经历,他们的母亲是不是也能好好地活着了。
“阿玄,你看那个秋千,是母亲亲手为我做的,我很喜欢荡秋千。月璃也很喜欢这个秋千,常常偷偷跑过来玩耍,母亲也很喜欢月璃。”
顺着清沐手指的方向,楚玄看到了院子中葡萄架下的秋千。
清沐拉着楚玄到了葡萄架下。
“阿玄,我想荡秋千,你推推我。”
一下,又一下,楚玄在推着清沐荡秋千。
清沐抬眼望天,似是在跟天上的母亲对话。
母亲,您看到了吗,以前是您推我荡秋千,现在换了阿玄来。女儿已经嫁给阿玄了,我们会好好地在一起,会好好地过好每一天。
随着秋千的摆动,上面挂着的小铃铛发出极其悦耳的声音,像是母亲温和的浅笑。
“清沐,我在听涛苑也给你搭个葡萄架吧,也弄一个这样的秋千,好不好?”
“好啊。那我什么时候想荡秋千都行,我们还可以在葡萄架下观星、赏月、纳凉。母亲还在葡萄架下给我讲故事呢,那些故事很有趣。阿玄,我也想当母亲,也想在葡萄架下给孩子们讲故事,只是不知道我有没有那个福气了。”
说到最后,清沐面上的笑意淡了许多,一直扬起的头也垂了下去。
楚玄蹲下身,看着她,抬手轻轻抚过清沐的脸颊。
“那以后就在葡萄架下给我讲故事吧,我想听母亲的故事,很好奇母亲都给小清沐讲什么故事了,清沐都讲给我听好不好。”
说着,楚玄的手又落在清沐的小腹上,“我们顺其自然就好,有些事既然不是我们能决定的,那就听天由命吧,总之,都有我在”。
“阿玄,我是不是太贪心了,以前只觉得能好好活着就很不错了,后来遇到你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现在又盼着能做母亲。”
“没有,清沐才不是贪心的人呢。清沐,再带我到处看看吧。”
“好啊,我带你去看看小书房吧,我写的字可能还在呢。我自小都不喜欢读书习字,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母亲还骗我说字如其人,不好好练字,会越来越丑的。我的字现在也不好看,但我一点也不丑,还很美,对不对?”
楚玄是见过清沐的字的,说难看倒还不至于,但是也好不到哪儿去。
到了小书房,看到已经泛黄的纸张上那些如鬼画符般的字,楚玄忍不住笑出了声。
“清沐,这是你刚启蒙时写的字吗?人才啊,能写成这样。”
清沐也被自己“丑出天际”的字逗笑了。
“这还是字呢,你再看看其他的,有的字太复杂,我不想写,都直接画画了,就画乌龟。”
果然,楚玄还真的找到了几张画着乌龟的纸张,只是那些个“乌龟”都很令人费解。
“清沐,云山老人还有云起兄为了教导你,应该费了不少功夫吧?”
“师父说我就是块“朽木”,换个伶俐的,一定要比我能耐多了。”
二人正谈笑间,忽然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小书房的门口。
“见过宁王。”
“定王爷。”楚玄客气还礼。
“宁王,本王想单独跟宁王妃说几句话,不知可方便?”
澹台博远有些殷切地看着楚玄。
楚玄却看向清沐,清沐若不愿意,他就在这里陪着她。
清沐点点头,楚玄握了一下她的手,“我在葡萄架下等你”。
说完,就出了小书房。
澹台博远看着清沐,心中有千言万语,却无从说起。
他们父女中间隔着十几年的岁月,还有清沐的母亲留在烟城的一条命,这隔阂已经太深了。
“你还好吗?”澹台博远低声问道。
“多谢定王爷挂怀,我很好。”
“这些年你一直跟你师父吗?只看昭平王,就知道你的师父也一定待你极好。”
“师父和师兄都对我很好。”
“清沐,是我对不住你母亲,还有你,你若怨我也是应该的。”
清沐摇摇头。
“我不怨任何人。母亲的遗愿是让我好好地活下去,我只做到答应母亲的事就好。”
澹台博远以为清沐一定是怨恨他的,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一时间,他倒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定王爷,您还有什么话要说吗?若是没有的话,我先走了,我的夫君还在等我。”
澹台博远还能说什么,只能缓缓地摇了摇头。
清沐福了一礼,起身就出去了。
到了葡萄架下,她对楚玄展颜一笑,又随手解下秋千上挂着的那串铃铛。
“这是母亲亲手串的,我们带走它。等听涛苑的秋千搭好了,就挂在我们的秋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