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京城外的十里坡,一场“依依惜别”正在上演。
“梁暮”与“梁昱” 兄弟二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一路向西,不要回头,争取早日回到云梁,父皇和母后都在等着你。”
“放心吧,你和文滢在徽京要多保重。我们兄弟一定会有再聚之日的。已经送到十里坡了,回去吧。”
“多保重,一路顺风。”苏文滢道。
她实在说不出“阿昱”这两个字,以后,“阿昱”这个名字就永远留在她的心里吧。
真正的阿昱已经成了她的夫君,和她一起困在徽京的夫君。眼前要离开徽京的“阿昱”却是另一个人。
“梁昱” 的视线又落到一旁的清沐身上。
“丫头,我该走了,你要多保重。丫头,徽京可不是江湖,要小心谨慎,但也无需太过,要记得好好练武。”
千言万语,他有太多想叮嘱清沐的,可真正能说出口的也就是“保重”这两个字,外加几句提醒。
清沐,你要多保重,一定要过好每一天,和阿玄开开心心地生活。
清沐是最不喜欢离别的,看着“梁昱” 眼中的不舍与伤感,她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儿。
“昱兄,你怎么回事啊,婆婆妈妈的。我肯定会多保重的,不用记挂我,也不用担心师兄和文滢姐姐,有我在呢,谁也不能欺负他们。倒是你,云梁距离这里山高水长,这一路你要照顾好自己。还有你大婚要给我发喜帖,就算隔着千山万水,我和阿玄也会去道贺的。”
“昭义王,保重。”
“多谢贤王、宁王前来相送,再会。”
“梁昱” 又看了看楚承和楚玄,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初来徽京的时候,也是他们二人来迎接自己。如今,却要以阿昱的身份来做告别。
他们终究没有走到最不愿意见到的那一步,只盼着有朝一日,在他们得知一切的时候,还愿意记得曾经的情意。
“梁昱” 的目光挨着扫过了每一个熟悉的脸颊,似是要将今日的他们都永远记在脑海中。
随后他转身,大步上马离去,头也不回地纵马离徽京越来越远。
……
今日来十里坡送行的人当中并没有茂竹和宴怀。
他们二人此刻正在昭平王府的沧溟居,正在你一壶我一壶地畅饮。
“宴怀,殿下此刻应该已经离开徽京了吧?”
咽下一口酒,茂竹觉得今日的美酒有些烈,辣得他眼泪都出来了。
“茂竹,从来了徽京,没有哪一刻如此刻般心中畅快的。来来来,继续喝,你哭个什么劲儿,要高兴,这是高兴的事儿。”
说着,宴怀也忍不住开始哽咽。
昨夜,殿下说对不住他们,现在没有办法带他们离去。但他会一直记得,自己还有兄弟在徽京,总有一日,会来接弟兄们回家的。
他们跟随殿下多年,还从未见过殿下如此伤感的一面。只要殿下能离开徽京,他们在哪里都是高兴的。
谁不知道,茂竹和宴怀是一直跟着昭平王的,昭平王在哪里,他们就在哪里。他们需要留在徽京,帮着殿下掩人耳目。
况且,还有昭义王替殿下留在徽京,他们要像护着殿下那样护着昭义王。
“宴怀,你还记得云梁城外的锦画山吗?还有鸣月溪。殿下说,锦画山巍峨,偏偏有个十分秀气的山名,还有鸣月溪,那分明快成一条河了,哪里是汨汨流淌的小溪。咱们西越的山水名字都很文雅,偏偏东楚的锦山秀水名字取得多豪迈,还真是有趣。”
明明才离开西越只有一年的光景,可怎么想起故国来却有一种恍然隔世的错乱之感。
茂竹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双眼,不想让宴怀看到他眼中的伤感。
宴怀拍了拍茂竹,“茂竹,锦画山、鸣月溪,我印象不深,我记得最深的是那几座已经划给东楚的城池。你说那几座城池的老百姓会怨恨我们无用吗?殿下回去了,总有一天,殿下会将我们失去的通通拿回来”。
“宴怀,我们就在这里护好昭义王还有王妃,我们一起等着,等着殿下来接我们。来,再干一杯,今日的酒够味儿啊。”
……
看着“梁昱” 越来越远的背影,还有逐渐消失在耳畔的“嘚嘚”的马蹄声,不知怎的,清沐竟想起了她和师兄刚来到徽京的那一天。
她转身去看“梁暮” 与苏文滢,他们二人也正看着“梁昱”离开的方向出神。
清沐心道,师兄,该是很羡慕昱兄的吧,昱兄可以回家,他却要继续留在这里,徽京再好,永远也不会是他的家。
“师兄,文滢姐姐,我们回去吧。一会儿我坐你们的马车,我跟阿玄说了今日回娘家。”
就算昱兄走了,可自己还在这里呢,今日她要回娘家,要好好陪陪师兄与文滢姐姐。
“云起兄,清沐就先交给你们了,我与大哥还有些事,晚些时候再去接她。”
“好,英华兄、阿玄,请便。”
“梁暮” 的面上绽开一个柔和的笑意,既然“梁暮”注定是要留在徽京的,那就由他来做这个“梁暮” 吧。
以后,他就是 “梁暮” 了。
坐在马车里,楚承幽幽地叹了口气。
“阿玄,今日看着云起,我只觉得不自在。有朝一日,等我到了那个位置上,我便让他回去了。让云起为质,这是什么馊主意,若有能耐直接灭了西越即可。就算西越没有云起,可还有梁昱,只看梁昱,绝非池中物。”
“此次梁昱回到西越,想必过不了多久,他就不是昭义王了,西越朝中立太子的呼声不小。
日后,云起就算回到西越,大位也没有多少指望了。父皇他们的目的达到了,西越的确失去了最好的继承人。
可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梁昱竟也不弱,之前的梁昱实在太过低调。不过就算注意到了又何如,还能要求人家两个亲王都来为质吗?
欺人太甚的结果就是鱼死网破,谁也落不得好。”
“阿玄,你有没有觉得云起有些不太一样,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但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大哥,我没注意到云起,只是觉得梁昱跟刚到徽京时不太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也说不出来,只是一种感觉。”
听到楚玄的话,楚承的眉心拧了起来。
“如今梁昱已经离开了徽京,我们自然不能拦着他。这样吧,我们让隐星到西越走一遭,有什么消息及时传回来。至于云起,咱们多留意些。”
楚玄点点头,暂时也只能如此了。
“对了,阿玄,还有一事。淮南王上书想来徽京,说与父王多年不见,甚是想念。去年的秋狩和万寿节他身体有恙,未能前来。他的奏折还在路上,我先一步得到消息了,料想父皇应该是会同意的。”
楚玄“嗤”了一声,淮南王惦记父皇,真是天大的笑话,与其说他们二人是兄弟,倒不如说是仇敌,都恨不得将对方除之而后快。
“那就让他来吧,徽京城人多点也热闹。淮南王可不是省油的灯,我们有好戏看了。赵岐的婚事也定下来了,他大婚后应该会返回幽州,至于赵温,估计是回不去了。赵岐能不能完全握住幽州王府还是未知之数,必要的时候我亲自去一趟北疆。”
楚玄已经关注了幽州连云山许久,他还真想亲自去看一看能养那么多兵马的山该辽阔成什么样。到时候带着清沐,也让她去看看。
“真到那一步再说吧,我们要的是北疆的兵权,兵权在手,用来震慑足够了。咱们尽量在不大动干戈的情况下顺利过渡。如今东楚王权更替的形势可比西越严峻,咱们若是变故太大,还要防着西越浑水摸鱼。”
“大哥说的是,能平平顺顺的过渡自然是最好的。除了西越,南边还有蛊人,北边还有羌人等,都不能不防。不过,如今的主要问题还是集中在徽京,原先只想着让大哥早日登上太子之位,现在来看,只有真正继位的那一天才能安心。”
……
清沐等人回到昭平王府的时候,宴怀和茂竹二人正在沧溟居的院子中呼呼大睡,他们的身旁是散乱在地的空酒坛。
清沐数了数,足足有八个酒坛。
“师兄,他们这是怎么了?八坛酒啊,两个人喝了八坛子酒,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清沐跟茂竹、宴怀相识日久,还从来没见过他们的这一面。
虽然嘴上说着“受什么刺激”的话,但是清沐心中明白他们一定是想家了。昱兄回西越了,可他们和师兄还要留在这里,归期不定,换了是谁,心里都会不痛快吧。
“梁暮” 知道茂竹与宴怀二人是高兴的,为了三哥逃出生天而开怀畅饮,可也怕他们醉酒再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忙让人将他们扶下去休息。
“师兄,你还好吧?”
连一向稳重的宴怀亦忘乎所以地醉酒,清沐实在担心她的师兄。此刻师兄平静的外表下,心里也该是有很多波澜的吧。
“师兄没事,以前怎么过,以后还怎么过,况且有阿滢在我身边,只会比以前好的。”
“是啊,日子只会越来越好的,清沐放心吧,我和夫君都很好。”
苏文滢握住了“梁暮”的手,似是在以行动告诉清沐,他们很好,可以安心。
看着眼前二人紧握在一起的双手,清沐由衷地感慨:
“文滢姐姐,你知道吗?自从知道你和师兄有婚约后,我常常在想你是什么样的,你和师兄会情投意合吗?后来你来到徽京,见到你,我真的很开心,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好很多。现在看你们感情如此要好,我心中更是欢喜。不瞒姐姐,我还担心师兄有些古板呢,要是不解风情可怎么办,倒是我想得太多了。”
“梁暮”轻敲了一下清沐的脑壳。
“你这小丫头脑袋瓜整天都在想些什么,还敢说师兄古板。师兄是兄长,不用你操心,你好好的别让师兄担心你就好。”
听到“小丫头”三个字,清沐心中一动,有股子不一样的情绪在心底产生,但转瞬即逝。
刚才的一刹那好像产生错觉了,昱兄才刚走,就想起他了。
揉了揉被师兄敲过的地方,清沐嘟囔道:“我都嫁人了,师兄还跟小时候一样敲人家脑壳,等我回云山一定告诉师父,师兄欺负人。”
“梁暮”敲清沐脑壳的动作自然而然,他不由地想起了这些日子的每一个夜,基本三哥都会跟他讲发生过的事情,还有和清沐、楚承、楚玄等人是怎么相处的。
除了顶一张“梁暮”的面容,言谈举止、行为习惯也要尽可能地相似。
“清沐,不用回云山告状,等宁王来接你的时候告诉他,你师兄欺负人,让你夫君给你出气。”苏文滢在一旁笑道。
苏文滢暗忖,不得不说,除了他们二人单独相处的时候,这个“梁暮”还真的很像,刚才和清沐的互动像极了真正的昭平王。
果然,等楚玄来接清沐的时候,清沐就扯着楚玄的衣袖告状,还指着自己看不出任何痕迹的白皙的额头,让楚玄给自己出气。
楚玄哭笑不得,他可不敢真的找云起兄的麻烦。
“阿玄,师兄这敲我脑壳的毛病真是很难改了,有一次他敲我,师父还教训了他一顿呢,说小清沐本来很机灵的,被他一敲,不得傻好几日。”
一出了昭平王府,清沐就开始跟楚玄絮叨个不停。
楚玄笑而不语,只安静地听清沐讲起从前和梁暮的趣事。
他知道,今日梁昱离京,不只是云起心中难受,清沐亦是如此。
被困在徽京的岂止是云起一人,从一开始,他的清沐也注定是无法逃离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