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温与赵岚见过景庆帝的第二日,赵岭就踏上了西行的路途。
随着赵岭的离去,梁暮中毒这件事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这几日清沐的心情格外好,天天数着指头过日子。因为梁暮与苏文滢的大婚就要到了,比她自己成亲都激动得多。
为了找到一份合心意的礼物,宁王府的库房清沐已经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了。
犹记得宁叔刚打开库房的那一瞬间,清沐只觉得自己进到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奇幻世界,差点闪了她的眼。
好吧,阿玄说自己很有钱,果然是真的。
那么多宝贝,就随便地堆在那里,真是暴殄天物。
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到处都是难得一见、价值连城的宝贝,但是师兄和文滢姐姐并不缺这些啊。
到底送什么才好呢,真是头大啊。
正郁闷着,她就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里,独属于楚玄的那股子清冽的气息,瞬间包围了清沐。
“怎么了?唉声叹气的,是看不上小王的这点家当吗?”
楚玄咬着清沐的耳朵细语。
这几日都魔怔了,库房里的东西翻来覆去地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娶回来一个财迷王妃呢。
“阿玄,这里的东西都很好,我选了一些到时候以咱们王府的名义送过去,可是我自己该送点什么呢。你有没有什么想法,要雅致一些,要有寓意、有情调,不能太俗气,贵不贵重的倒是无所谓。”
清沐絮絮叨叨地说出了她的想法。
在楚玄看来,送什么贺礼只是小事,心意到了就好。
但只看清沐兴致勃勃又绞尽脑汁的样子,他的想法还是不要说了。
她高兴就好。
楚玄轻轻摇了摇头,“我也想不到,没事,再想想,不如让丹青帮着想想,那家伙一向脑子活,还喜欢鼓捣一些稀奇玩意儿。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干脆让龙鹰还有无忧他们也一同想想吧”。
听到楚玄的话,清沐眼睛一亮,想了想,又摇摇头。
“阿玄,这是送给师兄和文滢姐姐的,还是我自己想吧,最多你帮着我想,夫妻一体嘛,更有诚意些。”
这句“夫妻一体”倒是让楚玄心里跟吃了蜜一样甜,好吧,他这个夫君就陪着她一起想。
不过,这会儿他受人所托,要带清沐出去一趟。
“清沐,咱们回来再想。有人想见你,就在梦华轩等你。”
“有人要见我,是谁?”
清沐有些好奇,是谁要见她,还要通过楚玄来告诉她。
突然,一个青色的身影出现在脑海中,“阿玄,难道是澹台将军?”
楚玄点了点头,正是澹台博望。
说到澹台博望,清沐不由地想到了馄饨铺中那个有些寂寥的单调身影。
澹台博望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小小的馄饨铺,为什么他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怀念,又有些悲伤,这些疑惑一直压在清沐的心里。
“既然如此,那就去见见吧。”
也许,今日去见了他,那些疑惑就有了答案呢。
……
梦华轩幽静的茶室中飘荡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儿,给周围一切平添了几分空灵安逸的感觉。
精致宽大的黄花梨座屏后面,澹台博望在专心致志地煮茶。
“吱呀”一声,有人进来了。
只一进门,清沐就闻到了记忆中那股熟悉的檀香味道。
已经有很多年不曾闻到过了。
她的心忍不住一震,握住楚玄的手猛地一紧。
这是母亲最喜欢的味道。
凝神的檀香中加了丁香,若隐若现的丁香,需要仔细分辨才能嗅到。
清沐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澹台博望与母亲可能真的有什么渊源。
清沐的异样自然瞒不过楚玄,他用力握了一下清沐的手,无声地告诉她,不要紧张,万事都有他在。
“来了,快坐。”
澹台博望的声音里透着喜悦。
“叔父,阿玄说您想见我,可有要事?”
澹台博望并不着急回答清沐的问题,而是斟了两杯香茶给他们。
“这是叔父刚煮好的,尝尝,玉茗香。”
玉茗香,是母亲最喜欢的茶。
清沐只觉得心里有些乱。
她抬起头,看着澹台博望:“叔父,这里是可以说话的地方吗?”
澹台博望轻轻点头。
“放心,今日我们说过的一切,出了这个房门就烟消云散。叔父很快就要起程回南境了,在离开徽京之前,叔父想见见清沐。”
“叔父,你是有话想跟我说吗?还是有什么事想问我。”
听到清沐的话,只见澹台博望面上露出一个有些欣慰的笑容。
“你与你母亲的性子还真是像,都是直来直往的。叔父的确有话想跟清沐说,也想问清沐一些陈年往事。”
说完,澹台博望看了眼楚玄。毕竟涉及到清沐的母亲,楚玄在场似乎有些不妥。
“叔父,我与阿玄夫妻一体,没什么是他不能知道的。”清沐淡淡地道。
她相信母亲的为人,事无不可对人言。
见清沐如此坦荡,一时间澹台博望竟有些不知道从何开口了。
那些经年往事,毕竟隔着快二十年的光阴,一直埋在他心底,如今,他好像也没有足够的勇气来面对曾经的过往。
呷了一口茶,缓了缓心绪,澹台博望看了清沐一眼,复又垂下头来,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叔父第一次见到你母亲,是在西境。她骑着一匹高大的棕色骏马,沿着南沧江飞驰,火红的落日就映在她身后,那个画面张扬而又美丽。后来我去了南境,本以为很快能返回徽京,却因为战事耽搁了许久。等回到徽京,我又再次见到了你的母亲,那个时候她已经是定国王妃了。”
澹台博望低低的声音里带着满满的怀念和悲伤,那个只一眼就再也忘不掉的明媚女子,最终成了他的长嫂。
可这还不是最让他难受的,最让他无法释怀的是,这个女子还以那样一种方式永远留在了烟城。
清沐仔细搜寻了所有的记忆,她确定母亲心悦的人是定王爷,可定王爷在意的是别人。
呵呵,还真是造化弄人。
一时间,看着有些哀伤的澹台博望,清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倒是澹台博望看见清沐欲言又止的样子,反而洒然一笑。
“让清沐见笑了,这是叔父藏在心里很久的秘密,可能是因为太久了,总想找个人说一说。你母亲光风霁月,自然不会与我有什么瓜葛。她心里念着的是你父亲。只可惜,两个心高气傲的人遇到一起,又年轻气盛,谁也不愿意退一步。后来你母亲与你在烟城的消息传来,你父亲也十分悲痛。”
“叔父,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母亲她已走了很多年了,活着的人还是要向前看的。清沐曾有幸见过将军夫人还有两位澹台姑娘,她们都是很和善的人,观之可亲。似水流年,如花美眷,叔父还是多珍惜眼前人吧。”
只看了母亲一眼,就念了那么多年,这份情谊让清沐动容。
只是,做人还是不要太执着了,免得苦了自己,伤了他人。
“清沐,你母亲临去之前可有什么未了之事?”
当年,她带着女儿到西境看望司徒老将军,也算是负气出走。
澹台博望总惦记着会不会有什么未了之事,这么多年,倒成了他的一种执念了。
清沐摇了摇头。
“叔父,母亲是个洒脱的人,出了徽京就往西走,越走越是快活。烟城的事谁也不想,但既然发生了就只能接受。母亲只希望我能好好地活下去,其他别无所求。现在的我过得很快乐,每一天都很好。”
听到清沐如此说,澹台博望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我生怕她是含恨而终。她是个好母亲,当年的你又那么小,每每想到此,我就心痛不已。清沐,这些年里,叔父也曾偷偷到过烟城。可如今的烟城,也不是原来的烟城了。当年的烟城只剩下满城的尸身,只能一把火将那场大疫焚尽。那些人,再也没有留在世间的痕迹了。”
“叔父,我母亲原本葬在烟城外的青山上,后来我把她移到了外祖父那里。我想,母亲是想跟在她父亲身边的。”
澹台博望说得没错,当年的确是一把大火将烟城烧了个干净。可在大火之前,师父已将母亲好好安葬了。后来她又将母亲带到了外祖父的身边。
“在你外租父的墓旁,有一个无字碑。所有人都以为是老将军身边哪位不留名的勇士,来守护老将军了。那是你母亲吗?”
澹台博望声音微颤,此刻他的心里极不平静。
他当然去祭拜过老将军,还坐在那个没有名讳的墓碑前,一口一个“兄弟”地叫着,喋喋不休地说着疆场上的那些事儿。
原来竟是她吗?
清沐轻轻地点了点头:“我母亲就在那里。她和外祖父在一起。叔父,我母亲这一生虽然短暂,但是她无悔。我答应母亲这一生都会好好活着,我会做到的。叔父,你还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澹台博望缓缓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那我和阿玄就先告辞了。南境距徽京数千里之遥,清沐提前祝叔父一路顺风。阿玄,我们走吧。”
楚玄站起,跟着清沐离去。
在他们即将跨出房门的一刻,又听到澹台博望的声音,“清沐,等等”。
“叔父,还有什么事?”
“清沐,别怪你父亲,他对你母亲也是有情义的,只是,哎,有些事外人也说不清。”
清沐淡淡一笑:“我不怪他,也不怨恨任何人。清沐先告辞了。”
一到马车上,清沐整个人就趴在楚玄怀里。
“阿玄,母亲并不知道有个人念叨了她很久。叔父念念不忘的夕阳下的策马奔驰,可能对母亲来说就是个稀松平常的傍晚罢了,还真是造化弄人啊。不过,叔父说母亲和定王爷年轻气盛,谁也不愿意退一步倒有些道理。两个都那么高傲的人,谁愿意低头呢,所以才会是那样的结局吧。两个人相处,还是要互相体谅些。”
“清沐,叔父的话有些道理,但我也不是完全赞同的。性子高傲没有错,年轻气盛也没有错,可在自己最爱的那个人面前,哪还顾得上什么骄傲与脾性的。我在你面前就一点性子都没有,只盼着你每日都高高兴兴的,我于愿足矣。”
“阿玄,我也盼着你每日都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