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将军楼出来,清沐和楚玄正好迎面遇见楚行与楚明二人。
自六月十三夜的刺杀之后,这还是楚行私下里第一次见到楚玄。一身玄色锦袍如闲庭信步般的楚玄牵着司徒清沐的手,面上还带着轻松、愉悦的浅笑。
可楚行知道,面前的如谪仙般俊逸潇洒之人是个不折不扣的“杀神”,要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可怕。
楚行有些后悔一时兴起拉着楚明来将军楼了,哪一日不好,偏偏在今日。
若说现在楚行最不想看见的人,那一定非楚玄莫属了。
楚玄在看见楚行与楚明的那一刻,也收敛了脸上的笑意。
对着楚行,装模作样都委屈自己,至于楚明,只要安分些,他也不想再有什么争执。
清沐看这二人也不像是与澹台墨白他们约好的,那就是刚好碰上了,这缘分,她可不想要。
“四皇兄,真巧。四皇嫂。”
见楚玄与清沐完全没有理会他们的意思,楚明先打了声招呼。
上一次也是在将军楼,那三盏清茶彻底荡涤了他的“痴心妄想”。有些人和事,不是一厢情愿就可以的。
此刻见到清沐,楚明只觉得她容色更盛,清丽的眉眼之间带着几分遮不住的瑰丽与妩媚,一双眼睛璀璨得仿若夜空中的星子,看着楚玄时是满眼的温柔与笑意。
哪怕成了王妃,她也还是一如从前般随性的装扮,与一身玄色的楚玄站在一起,当真是令人称羡的一对眷侣。
楚明的这一句“四皇嫂 ”极大地取悦了楚玄。
他淡淡地朝楚明点点头,唇角微勾,“五皇弟,确实是巧。看来还是南境的风水养人,出去走了一遭,五皇弟爽朗了不少”。
楚玄的目光又转向楚行,“三皇兄,许久未见了,似是清减了些。还要多保重身子啊,免得父皇心忧”。
说完,不等楚行再说什么,楚玄就拉着清沐扬长而去。
这个促狭的家伙,清沐心道,还以为他不想与那二人搭话呢,谁知道还说了好几句。
这还不如不说呢,也不知道那二人还有没有心情品味将军楼的美味佳肴了。
上了马车,清沐似笑非笑地看着楚玄。
“怎么,本王的面上是有朵花儿不成,惹得王妃如此目不转睛。”
楚玄每次说起“本王”“王妃”都是一副调侃的语气,像他俩这样不正经的王爷和王妃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对了吧。
“宁王殿下转性了啊,我以为你不愿意搭理那二人呢,谁知道还会与他们寒暄,可说出的话要气死人了。”
想到刚才楚行面上红一阵、白一阵,清沐笑得花枝招展。
“气死才好呢,楚行要是这么容易就被气死,真得回去放几挂鞭炮庆祝一下了。”
“阿玄,楚行怎么会那么受宠呢,我想不通啊。单拎出楚行看也算过得去,但无论如何,都不如你和大哥,比起楚明也差一些,可偏偏的,他就是你父皇最疼爱的儿子。”
来徽京日久,清沐对景庆帝的偏心愈发无语。
景庆帝对楚行还真是一个老父亲对儿子的疼爱,难道是景庆帝对沈贵妃情根深种,爱屋及乌?
是了,景庆帝对惠婉公主也是疼爱得很,处处护着。
“我想到了,一定是景庆帝对沈贵妃感情极深,爱屋及乌。沈贵妃现在虽然徐娘半老,但是风韵犹存,想必年轻的时候把景庆帝迷得不行吧。你看话本子里帝王最宠爱的妃子不都封为‘贵妃’吗。”
清沐自以为想通了,有些期待地看着楚玄,想知道自己说的对不对。
她的话成功逗乐了楚玄,整个车厢里都是楚玄的笑声。
“你看我的父皇像是一个重感情的人吗?沈贵妃的确是在潜邸时就跟着他,自然也有几分情义在。可这几分情义对一个帝王来说,微不足道。父皇尤其宠爱楚行的真正原因,跟他的生辰八字有关。楚行生在父皇登基为帝的当日。而后又找了高僧为楚行批命,说是贵不可言,于东楚国运有利。”
说着,楚玄忍不住“嗤”了一声。
堂堂帝王,竟对星相术士之言深信不疑,当真是可笑至极。
什么,竟是因为生辰八字,清沐也有些料想不到。
“这么说,在陛下心里,是属意楚行的。那大哥呢,大哥本就是嫡长子,就算他不争不抢,他的身份摆在那里就是不容忽视的存在。不论以后是谁继位,对他都不会放心的。而且你和大哥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们除了一往直前,没有退路了。”
正说着,清沐忽地又想到一个可能性。
“阿玄,景庆帝对你和大哥是这样的态度,莫不是你们八字不合?”
“你说的很对,我们可能真的就是八字不合。我和大哥也确实没有退路。清沐,怕不怕,上了我的船,就得跟我一起沉浮,我是不会松开你的手的。”
“怕,有什么可怕的,本姑娘的字典里就没有‘怕’这个字。你赢,我陪你笑看风云,你输,生也好,死也罢,总之要在一起。刀山火海,闯一遭就是。”
说着,清沐的心中突然升起了万丈豪情,江湖儿女多豪迈,她可什么都不怕。
清沐的一本正经以及突然而来的不一样的“诉衷肠”让楚玄面上的笑容更动人了,他的清沐总是在不经意间给他惊喜和震撼。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你这口头禅该改改了,还‘姑娘’长‘姑娘’短的,早就不是姑娘了。放心吧,我的女人注定是要笑看风云的,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后,我们就功成身退,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楚玄的眸子中闪着一种叫作“志在必得”的光彩,只一瞬间,清沐就被他感染了。
撩起车帘,清沐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与两边鳞次栉比的店铺,还有正当好的晴空万里,只觉得此刻的徽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美好。
……
清沐猜得不错,楚行与楚明二人对着满桌的美酒佳肴,当真再提不起什么兴致了。
楚玄的嘲讽好似一把利刃,直接撕破了这些日子以来楚行的伪装。
他眼中的阴鸷再也隐藏不住,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一盘清蒸鲈鱼。
总有一日,楚玄会变作他砧板上的鱼肉,不将他碎尸万段,难消他心头之恨。
至于楚明,楚玄那点子“闲言碎语”他倒不放在心上,虽说告诉自己要放下,可再见到清沐,他的心里还是不太平静。
他忍不住自嘲,从头到尾都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无论是楚玄,还是清沐,恐怕没有一个人将他的存在真正放在心上,亏得自己还痛苦了许久,想到墨白对自己的劝慰,果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三皇兄,既然父皇、母妃说了让你安心,楚玄如何就不用理会那么多了。徽京,终究是父皇的徽京,有父皇在,轮不到楚玄如何。”
楚明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测,对于楚玄究竟藏着什么秘密,父皇应该是清楚的。眼下父皇并没有干预,一定有他的道理。
“五皇弟,你当真将司徒清沐完全放下了吗?若有朝一日,楚玄没了,好好的佳人可就形单影只了。楚玄再怎么嚣张,看那副病恹恹的样子,就是个短命鬼。”
楚明嘴角扯出一个弧度。
“三皇兄,以后这样的话不必再说,前尘往事早该烟消云散。三皇兄,倒是赵岭的事有些棘手,恐怕按照父皇的意思,是不想我们掺和的。”
“赵岭是岚儿的二哥,我们若是不理会,他日见到赵温,也不好交代,父皇已诏赵温来徽京。”
“所有人都知道三皇兄与赵岭的关系,该求情自然是要求情的,不能不管不问,只是还要顾及父皇的心意。不知怎的,我总觉得这一局对赵岭来说是个死局。”
楚明与赵岭也算相识多年,少年时的赵岭与如今的赵岭给楚明的感觉就是两个人。
还是说,人都是会变的,当年还算明朗的英气少年早已成了满肚子阴谋算计的“陌路人”。
……
赵岭已被人从天牢提了出来。
空荡荡的静心斋殿上,他一个人跪在那里。他的面前是一个不大的托盘,托盘里放着一株小小的幽草。
这株幽草赵岭自然是认识的。
楚行不是说,翰林院的手脚已经清理干净了吗?统共就没有几株,怎么还能被人发现。
当初他和楚行对楚玄恨之入骨,可一时半会儿奈何不得楚玄,所以才想拿梁暮开刀。这个幽草寒兰的主意还是楚行出的。
最妙的是,连他都以为只生长在北疆极寒之地的幽草,竟然在徽京有人种了出来。这个人是谁,楚行没说,他也不得而知。
如今看来,陛下既已知道了这株幽草,就是将这件事算在自己头上了。
宽大的书案后,景庆帝盯着赵岭的目光仿若看着一个毫无声息的“死物”。
他竟不知道,赵温的次子有这样的胆识,还有这样的本事。徽京的气候与北疆千差万别,这株小小的幽草在徽京也能充满勃勃生机。
高全跟在景庆帝身边多年,对景庆帝一个抬眼、一个眉动都了如指掌。
想到齐王对自己的托付,暗道,恐怕这次谁也无能为力了。陛下分明已经打定了主意,这件事一定要拿赵岭开刀。
“幽草寒兰,当真是好心思。幽州王府二公子,果然足智多谋,且心思狠辣。有子如此,赵卿也算后继有人啊。不,你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父王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可不如你。”
景庆帝凉凉的一席话让赵岭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果然,这个阴谋暴露了。
景庆帝还完全算在了自己的头上。
“陛下,微臣惶恐,不懂陛下说的是什么,微臣身为男子,对花草并没有什么兴趣,无论是幽草,还是寒兰,微臣通通不晓得啊。”
赵岭的声音有些颤抖,恰如其分地表明了他此刻有些害怕的心境。
只凭一株来自北疆的幽草,就说是自己的计谋,那也太武断了。徽京城这么大,从北疆过来的又不是他一个人。
看赵岭矢口否认,景庆帝颇觉无趣。
再见赵岭之前,他召见了多位御医,也是有御医在医书上见过有关幽草的记载的。
幽草本就是毒草,生长环境恶劣,一般人可种不出来。
再说,楚承也已经查明,那几株幽草就是赵岭命人偷偷种在翰林院的。
“据说幽草长在北疆极寒之地。你的兄长赵岐自小身子不佳,是因为尚在襁褓之中就中了剧毒,这件事你还要装糊涂吗?朕已召了你父王入京,赵岐的事你父王应当是清楚的。你们幽州王府里的龃龉朕不理会,但那套手段胆敢拿到徽京来,可真是胆大包天。”
景庆帝的话让赵岭惊骇不已,赵岐中毒的事都是二十多年前了。听陛下的语气,对他们幽州王府里的事情好像了若指掌。
不等赵岭回神,景庆帝接着说道:“贤王已经查明,是你命人将幽草移植到翰林院中的,就在那几株墨兰侧。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什么可抵赖的。须眉男儿,纵使做了,又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什么,自己命人做的,明明是楚行命人做的,怎么都到自己头上了,贤王是怎么查的。
“陛下,微臣冤枉,不是微臣,还请陛下明察……”
赵岭想为自己分辨,可一时间也没有办法分辨得更多,他更不能轻易将楚行扯出来。
只看陛下言之凿凿,就知道贤王交上去的证据明面上是说得通的。
赵岭并不蠢,已经想明贤王借着此事重重地踩了自己一脚。
贤王既然都查到了幽草,顺藤摸瓜也该发现些蛛丝马迹,到底是谁指使的,贤王应该清楚,却还是算到了自己头上。
除了不住为自己求情,再多的话赵岭并不敢乱说。
景庆帝不耐烦听他说,直接命人将他带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