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像檐角坠落的雪水,分明说着生死大事,眼中却凝着深潭般的沉静。
云振心口蓦地刺痛,要经历多少暗夜里的呕心沥血,才能将性命托付说得这般云淡风轻。
“臣自有分寸。”
他指尖划过腰间银铃,清脆声响惊破满室药香。
“若我继续服用汤药调理,是否终有一日能摆脱这巫术桎梏?”
云振望着窗棂外翻涌的乌云:
“殿下这些年与朝堂周旋,自然不信天命之说。但有些劫数是刻在命盘里的朱砂痣,剜不去也改不得。”
一直沉默的萧湛突然按剑上前:“装神弄鬼也要有个限度!”
“敢问殿下可曾召钦天监批过命格?”
云振的银发被夜风撩起:“当年有人替您挡了及笄之劫,如今这场血光之灾本该让您魂归九泉。
与其强求康泰引来更大祸患,倒不如借病躯化解煞气——至少臣能用毕生修为护您周全。”
姜雪猛地攥紧手中药方:“你是说我余生都要靠你折寿相护?”
“此乃天意。”
云振忽然低笑出声,笑声里浸着化不开的苦涩:“三年前臣也不信这些,直到亲眼看见……”
他话音戛然而止,转而从袖中取出龟甲:“若不信,明日可宣钦天监正使觐见。臣愿以项上人头作保,他们所言必与臣分毫不差。”
鎏金烛台爆开一朵灯花,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绘着二十八宿的屏风上。
姜雪望着他眼角朱砂痣,恍惚想起十年前太液池畔,那个为她折下第一枝白梅的少年。
姜雪与萧湛交换眼神后,迅速示意拂冬进宫传召钦天监官员。
密闭的室内陷入凝滞,三人各怀心思的沉默持续了整炷香时间,直到拂冬引着白发老者推门而入。
这位身着星象官袍的老者虽已年届八旬却面色红润,银发如雪更显仙风道骨。
当年太祖皇帝曾亲题“洞悉天机”金匾相赠,民间至今流传着杨天师夜观星象助朝廷避过洪灾的传说。
可自新帝登基后,这位昔日的国师便退居观星阁,终日与浑天仪为伴。
“老臣拜见公主。”
杨天师行礼时腰间铜制星盘叮当作响:“不知殿下召见所为何事?”
萧湛上前扶老者入座,青瓷茶盏升起袅袅雾气。
“本宫想听真话。”
姜雪指尖摩挲着案上龟甲纹路:“关于我的命数。”
老者执杯的手微不可察地晃动,茶汤在盏中泛起涟漪。“自永庆帝废止星象问卜,三十年来无人再提此事……”
“但说无妨。”萧湛将鎏金暖炉往老者方向推了推。
“殿下本是未及笄便该凋零的命格。”
杨天师话音未落,窗外骤然卷过一阵疾风,吹得案头烛火摇曳:“有人以二十年阳寿为祭,在您七岁那年逆天改命。”
姜雪霍然起身,腰间玉佩撞在檀木案几上发出脆响。萧湛按住她颤抖的肩头,目光灼灼逼视老者:“可知是何人所为?”
“当年老臣曾密奏先帝。”
杨天师从袖中取出泛黄奏折,朱砂批红的“无稽之谈”四字刺目惊心:“陛下将奏章掷于火盆,此后钦天监再不得过问皇室命数。”
杨天师抚着白须沉吟片刻:“当年那人虽为殿下强改命盘,终究只能延续二十四载春秋。”
他的目光扫过少女眉心:“如今观殿下气色,似有高人再施续命之术,只是……”
老人欲言又止,指尖在茶案上划出几道深浅不一的裂痕。
姜雪心头微震,二十四这个数字像把钥匙,突然打开了记忆深处的檀木匣。
泛黄信笺上的字迹浮现在眼前:“待小雪三十又四,皇兄必归”。
如果预言成真,那此刻支撑自己生命的,除了云振还能是谁?
她垂眸盯着青瓷茶盏,水面倒影中云振的面容与记忆里的兄长逐渐重叠。
若说姜恪当年以命换命,此刻这个有着相同面容的男子又在用何种代价延续她的生命?茶水泛起涟漪,模糊了真假虚实。
萧湛冷眼旁观,修长手指无意识摩挲腰间玉珏。
他想起云振凝视公主时的眼神,那分明是男子注视心上人才会有的缱绻。
这究竟是血脉牵绊,还是精心设计的迷局?暗卫统领眼中闪过寒芒,若有人敢伤她分毫……
“求天师指点迷津。”
姜雪广袖轻扬,鎏金护甲在案几上划出细痕。老者摇头叹息:“解铃还须系铃人。”
临走前意味深长地望向云振:“世间万物皆有其价,续命之术尤甚。”
当殿内只剩三人,少女突然逼近白衣男子:“皇兄还要演到何时?”
指尖划过他颈间旧疤,正是当年姜恪为她挡箭留下的印记。
云振喉结微动,却只是将药碗推近几分:“该用药了。”
萧湛忽然握住云振手腕,指腹按在命门处:“苏已离圣女擅长的,恐怕不止蛊术吧?”
感受到对方紊乱的脉象,他瞳孔骤缩——这分明是燃命之相!
晨雾还未散去,萧湛已挡在姜雪身前:“云公子初到京城,我送送。”
青石路上两道颀长身影错身而行,晨露浸湿的袍角在寂静中发出细微声响。
云振忽然驻足回身,玉扳指在门廊阴影里泛着冷光:“首辅大人特意支开长公主,总不会只为观景?”
“太子殿下若肯与小雪相认……”
“啪”地一声,云振手中折扇抵住对方肩头,玄铁扇骨压得金丝蟒纹凹陷:“首辅大人当真信了那江湖术士的鬼话?”
他忽然欺近半步,鼻尖几乎触到对方下颌:“若我说这副皮囊里住着异世幽魂……”
萧湛广袖下的指节骤然绷紧,青砖裂缝里钻出的野草被靴跟碾成碎末。
他比谁都清楚,真正的姜恪绝不会用这种轻佻语气提及胞妹。
“你究竟是谁不重要。”
萧湛突然反手扣住对方手腕,在命门处施力:“重要的是你与小雪如今血脉同频。”
云振嗤笑着挣脱桎梏,退后时绛紫披风扫落廊下冰凌:“聪明人就该抓紧安排南巡事宜。”
他故意拖长尾音,指尖拂过萧湛腰间佩玉:“而不是,在此处与我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