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继武回到龙王庙驻地,立即给洪承畴飞鸽传书,详细报知孔有德的骄狂,又派侯得林、董来顺带着阿生、阿强兄弟,赶往道州一带,打探李过的动向。
桂林府兴安县,位于秦凿渠的开端。秦凿渠乃当年秦始皇的大军修建,是湘水和桂水的连接通道。这条水路打通了湖广和两广的水路交通,是军粮转运的必经之路。因此自秦始皇以来,一到岭南纷乱之时,兴安县的战略位置十分重要。
也是因此如此,侯得林走后,曹继武立即让黄飞升和陶之遥,带着斥候队赶往兴安县,密切注视各方人马的动向。
武昌经略使府,洪承畴读了曹继武的飞鸽传书,顿时眉头紧蹙,起身在凉心亭中,不停地踱来踱去。
济朗、堪尼、多尼、吴三桂等一干文武前来,双方见礼。
众人见洪承畴面色凝重,知道他有心事,于是济朗上前询问。
洪承畴见问,将曹继武的飞鸽传书,递给众人传阅。
众人看后,脸上皆露出嗤笑之色。敬亲王堪尼更是大声狂笑:“曹继武黄口孺子,说话不着边际。经略使用这人,简直是侮辱经略使的才智!”
郑亲王济朗也道:“曹继武让定南王放弃广西,就相当于把广西拱手送给朱由榔,这简直是岂有此理!”
两位亲王一开头,众人纷纷附和,疯狂批判曹继武。
听了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洪承畴直摇头,心中暗骂,一群鼠目寸光的窝囊废。
平西王吴三桂,见洪承畴面色不太好看,于是摆手示意众人停止议论,上前一步,一脸疑惑:“看督师的面色,似乎赞同曹继武的观点?”
洪承畴点了点头,众人俱皆吃惊,面面相觑。
堪尼毫不客气地叫道:“洪承畴,护犊子不成?”
豫亲王多尼也来附和:“定南王拥兵十万,岂可轻易放弃桂林?曹继武分明是在胡说八道,经略使大人,不可顾忌翁婿之情,乱了分寸,否则……”
国事和家事搅合在一起,简直是乱扯犊子!洪承畴很不高兴,拂袖而去,众人皆愣了。
洪承畴可是前线主帅,郑亲王济朗埋怨多尼和堪尼:“你们两个,嘴上能不能装个门?”
“王叔,你胳膊肘怎能往外拐呢?洪承畴这分明是护犊子吗?”堪尼不高兴,也拂袖而去。
被后辈抢白,老王爷济朗很不高兴:“你个瘪犊子玩意,给老子站住!”
“王叔,算了,算了。他洪承畴喜欢护犊子,咱们也管不着!”多尼不由分说,将济朗拉走了。
众人见三个满洲亲王都走了,也慢慢散去。
平西亲王吴三桂,回到住处,将经略使府的情形,详细说给了军师刘玄初。
刘玄初,成都人,少机敏,胸藏万千计谋,韬略过人,乃是当世少有的高人。
大明统治了西蜀两百七十多年,贡献出蜀王、罗江王、通江王、保宁王、德阳王、南川王、庆符王、南川王、太平王等等,乱七八糟的藩王上百个。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等等,乌七八糟的皇家爵位,数不胜数。这些人大多居住在成都城。所以成都城内,一大半的房产,都是这些人的,百姓苦不堪言。
当初蜀中藩王之首——末代蜀王朱至澍,横征暴敛,刘玄初因带头反抗而被捕入狱。后来张献忠攻入成都,将朱家皇族,杀了个尽绝。刘玄初也被张献忠义子刘文秀,从狱中给放了出来。自此之后,刘玄初为了感恩,跟随刘文秀帐下。
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大西王张献忠四大义子。刘文秀排行老三,本是一员猛将,但来自陕北的众将,对蜀中本地人并不放心。因此刘玄初在刘文秀处,得不到重用。蜀北保宁府一战,刘文秀战略失误,刘玄初被满清征西将军李国翰所擒。
李国翰本要处斩刘玄初,以震慑蜀人。然而此时的吴三桂,被多尔衮戏耍,原本的同盟,变成了下属。吴三桂胆战心惊,担心被多尔衮卸磨杀驴,急需高人指点。素闻刘玄初栋梁之才,因此吴三桂亲自前往李国翰军中,求放刘玄初。
知道吴三桂急切需要刘玄初这样的高人,李国翰于是待价而沽。吴三桂一咬牙,将自己心爱的汗血宝马鹅黄金,作为筹码。李国翰大喜,得了宝马,放了刘玄初。
鹅黄金产自大宛故地——西域准格尔部,全身鹅黄金色,日行千里。这匹宝马,是吴三桂刚刚从李自成大将刘宗敏手里夺来的。可是他还没骑上溜一圈,就送了李国翰,让吴三桂心疼得吐血。
尽管刘玄初不齿吴三桂的过往行径,但感恩他舍宝马救命之恩,于是留了下来。
有了刘玄初指点,吴三桂在各方势力中,混的如鱼得水,不但保住了自己的家底,还受封平西亲王。从此之后,吴三桂将刘玄初视为诸葛再世,倍加礼遇。
经略使府中,洪承畴和堪尼等人,相互甩袖子而去,吴三桂吃不准孰是孰非,急忙回府找军师商议。
刘玄初听完吴三桂的叙述,捋须低头,思索片刻,忽然微微一笑。
吴三桂着急:“军师快说,急死我了。”
刘玄初点头赞叹:“曹继武韬略非常,果然人中龙凤!”
吴三桂闻言一惊:“军师也认为曹继武是对的?”
刘玄初点了点头。
吴三桂直摇头:“曹继武不过混了个精步营,军师也太高看了吧?”
“韬略卧于高人心中,而高人犹如隋珠和璧,这是千年不变的真理。”
“隋珠和璧?”吴三桂惊异的眼睛,瞪得溜圆,军师的话,他理解不透。
刘玄初没有解释,捋了捋胡须:“倘若孔有德全军覆没,会产生什么样的局势?”
“这怎么可……”
吴三桂还没说完,就被刘玄初摆手制止:“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吴三桂定了定神,不假思索:“这还用说?一旦孔有德全军覆没,广西全境尽没。广东尚可喜成危卵之势,李定国以广西为基地,湖广危矣。湖广一旦丢失,中原门户洞开,大清只能逃回关外了。”
刘玄初点了点头,又问道:“王爷和李定国交过手,这人如何?”
吴三桂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沉稳健固,机智过人。”
“此次李定国亲自训练了十万南蛮新兵。虽说是新兵,但这些人,可都是土生土长的云南夷人。他们惯于穿山作战,在西南这种地形条件下,一旦打起来,孔有德的辽东军,胜算几何?”
吴三桂闻言,捋须沉思,过了一会儿,还是疑惑:“即便战力不如他李定国,也不至于全军覆没吧?”
刘玄初闻言,没有说话,提笔在纸上画了起来。
吴三桂一看,原来是荆南地图。
忽然,刘玄初从道州划出一支军来,吴三桂大惊:“道州何来的大军?”
“李来亨。”
“李来亨?李过的干儿子?”
“不错,据探子来报,李过已经病故,忠贞营现归李来亨。当年他作为大顺军的联络官,前往蜀中觐见大西王之时,曾和刘某有数面之缘。这个后辈小子,龙韬虎略,不在李过之下。”
荆南道州,就像一把尖刀,从湖广插入两广结合部。一旦二李形成遥相呼应之势,夹击广西,孔有德插翅难逃,桂林城就是他的葬身之地。
如果孔有德听从曹继武的建议,在李定国到来之前,撤往广东,放李定国大军进入广西。则二李夹击计划,就会荡然无存。等李定国兵疲之时,孔有德再和洪承畴一道,从广东和湖广两个方向,夹击李定国和李来亨,则桂林城,就成了二李的葬身之地。
以退为进,战略反包围,曹继武果然非同一般!吴三桂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会儿,刘玄初捅了捅腰眼。吴三桂回过神来,忍不住叫道:“孔有德骄狂,绝对不会听曹继武的。这么一来,二李前后夹击,孔有德便死无葬身之地了。”
刘玄初点了点头。
位卑莫劝人,曹继武纵有韬略,但仅仅是一个千户。孔有德身经百战,贵为满清定南亲王,就是总指挥洪承畴,他也不会买账,怎么可能会在乎小小千户的谏言呢?
再说了,桂林是岭南最大的要地,挖煤的孔有德,出身低微,好不容易捞了个一方诸侯,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放弃?
即便孔有德认同曹继武的观点,但辽东军从北到南,一路万里征战,势如破竹,何时把溃不成军的闯军放在眼里?
时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再用以前的观点看待闯军,恐怕不大合适。明国三大势力——孙可望,李定国和李来亨,尤其是李定国的云南新军,很可能成为一匹黑马。军师生于蜀中,熟悉西南事务,判断不会出差错。
孔有德骄狂已久,猝然临变必败,广西一丢,同样挖煤的尚可喜,一定龟缩不敢出来。明国三大势力全力对付湖广,这还了得?
吴三桂不像孔有德和尚可喜,他暂且没有地盘,脑袋还没有锈掉。他瞎想了半天,本能地预事不妙,起身就走:“我得通知督师,早作准备。”
“且慢!”刘玄初拉住了衣袖。
吴三桂回头,吃惊地看着军师,满脸全是疑惑。
刘玄初摇摇头:“目前所有人,都和洪承畴的意见向左,你竟然已经醒悟,如果主动去进言,那么这驰援孔有德的任务,非你莫属。”
吴三桂不以为然:“不是有曹继武吗?他久在孔有德身边啊!”
刘玄初连连摇头:“据说曹继武的精步营,去了澳门几趟,里里外外都是洋妖的玩意,到哪里都不受待见,孔有德一定不会容忍他在桂林城。况且他那三百精锐,人数太少,没有坚城险要的依托,野战之中,根本经不起几轮消耗。”
吴三桂闻言,浑身不自在:武昌到桂林,行程两千余里,山多水恶,道路坑洼不堪,自己的铁骑,即使赶到了桂林城,也被折腾成一堆“烂泥”。
刘玄初毫不客气:“孔有德不配合,曹继武不会有太大的作为。况且这个龟儿子,身在曹营心在汉,谁都看得出来。所以你去进言,这驰援的任务,你是躲不过的。二李已经扎下了口袋,即便洪承畴麾下三十万人马全部进去,也是白白送死。”
吴三桂吓得浑身一哆嗦,迈出的脚步,不由得缩了回来。
原大西军方面,李定国新军十万,黔中孙可望拥兵十万,滇北艾能奇和刘文秀,手里也有十万人。原大顺军方面,李来亨、高一功、郝摇旗等人,至少也有十多万人马。明国四十多万人马,都可以就近迅速开往前线。
明国的战略意图,先期以李定国部和李来亨部,二十万人,包围孔有德。如果清军胆敢营救,黔中和滇北预备军,就可以迅速侧击湖广侧背,抢夺洞庭产粮要地,同时对广西施行大规模战略包围。洪承畴、孔有德和尚可喜,三方势力五十多万人马全部进去,也是找死。
刘玄初就着地图,仔细分析了双方兵力,吴三桂只得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
赔本的买卖,吴三桂是打死都不会干的。然而孔有德骄狂自大,一定不会意识到危险。满清再怎么混蛋,这救援的任务,乃是国之大事,洪承畴一定会找替死鬼。吴三桂的军力最强,所以这个替死鬼,他是首当其冲。他思索片刻,没有找到应对之策,于是向刘玄初讨教。
“什么都不要说。”刘玄初语气极为平静,两眼澈如深潭,表情相当平常。
吴三桂恍然大悟:“军师的意思,让我揣着明白装糊涂?!”
刘玄初点了点头,二人相视,皆哈哈大笑。
正在此时,侍卫进来报说洪承畴相请。吴三桂起身,和刘玄初对视一眼,微微一笑,转身出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