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番加力狂奔,红杏等人,以为把三个“流氓”给甩开了。
“小姐快看!”
众人刚舒了一口气,然而翠莲突然惊叫了起来。乌篷船像一只张开翅膀的野鸭子,飞一般地追赶而来。
红杏大惊失色:“怎么这么快!”
原来金陵城起风了,二金立即弃桨挂帆。三叶轻帆一挂,天公作美,顺风一吹,乌篷船如脱缰的野马,须臾之间,就赶上了大船。
此时的红杏,伏在窗台上,怒气难消,刚刚定眼一瞧,乌篷船竟然来到窗下了。
二金又蹦又跳,冲着红杏不住地鬼脸吐舌。红杏气得抓狂,竟然要亲自下船去揍二金。
奶娘急忙拦住劝道:“杏儿,算了!我看他们,除了言语荒诞之外,也没重伤咱们的人,心肠还不坏。”
“奶娘,你怎么能替他们说话?这三个粗野武夫,有什么好心肠?他们蛮横不讲理,害的咱们颜面尽失。我一定告诉爹爹,狠狠地教训教训他们!”
三兄弟早已听得她们的话语,金月生冲红杏嘻嘻笑道:“师兄,嫂子骂咱们呢!”
金日乐也打趣:“是啊,大嫂看不起武夫。还要你丈人出马,揍咱们哩!”
二金疯言疯语地调侃,红杏气得满脸通红,正要拿凳子砸二金,曹继武的声音忽然传来:
“两舟同行,橹速不如帆快!”
曹继武一心要追女朋友,二金跟着瞎起哄,只会把好事情给搅黄了。幸好二金文墨不多,于是曹继武来点文词,让二金插不上嘴。
红杏是个极聪明的少女,听到曹继武的话,觉得极有意思,于是放了凳子,心里寻思:这小子还有点文墨,我的话他一定听到了。明说橹速不如帆快,解释了小船如何快速地追来。暗含的却是鲁肃不如樊哙,是对本姑娘看不起武夫的反驳。真是妙哉妙哉!
有来无往非礼也,自己已经输了面子。既然这混小子来文词,我就用文词胜他,叫他知道知道本姑娘的厉害!
打定了主意,红杏于是低头细思,创造好词,应对曹继武。
正在思索之时,翠莲无意间拨了一下琴弦,红杏顿时大喜,脱口而出:“八音齐奏,笛清怎比箫和!”
想不到她不但精通音律,竟然还粗通些文墨!狄青怎比萧何?武不如文,我不如她,对仗工整,妙,妙,妙!
曹继武正在沉思之间,忽然一阵钟声传来,紧接着楼里传来清脆的罄音。只听红杏脱口而出:“万瓦千砖百匠,造成十佛寺。”
这个时候,粗糙的话语,已经转变成文雅。见红杏说出了这么工整的句子,翠莲等人纷纷拍手叫好,指着曹继武的鼻子叫对。
好家伙,来考我来了!万瓦千砖百匠造成十佛寺,万千百十,一一十倍递减,看似朴实无华,却暗藏众志成城之力,好厉害!
曹继武抓耳挠腮之时,二金对不上对子,被翠莲等人撇嘴吐舌恶心。金日乐着急,捅曹继武的腰眼催促。
此时前方忽现一座桥,桥上游人如织,桥下行舟如梭,曹继武脱口而出:
“一舟二桨三人,摇过四方桥。”
“小姐,那痴汉对上来了!”
翠莲一脸惊诧地看着曹继武。在她看来,红杏出的对子极难,但还是被曹继武给对上来了。翠莲不甘心被曹继武连胜,于是推了推红杏,让她快出对。
红杏转头正要和翠莲说话,忽然瞥见横梁上的八卦避邪符,于是脱口说道:
“太极两仪生四象。”
“春宵一刻值千金!”
曹继武脱口而出,哈哈大笑。红杏闻言,却羞得满面通红。
二金不太懂诗文,他们早就云山雾罩。没了自己的乐子,金日乐不满地叫道:“你和大嫂这一唱一和的,搞的什么鬼?”
而机灵的金月生,却知道春宵一刻值千金的意思,指着金日乐的鼻子笑道:“师兄和嫂子这叫情话,你这土包子,怎能听得懂呢?”
“胡说八道,他们两个,以前从没见过,哪来这么好听的情话?”金日乐嚷嚷道。
金月生用手敲了敲他的脑壳:“刚才一个弹琴,一个吹箫,早已把情话传了个通透。你难道还在鼓里?”
金日乐摸了摸头:“照你这么说,他们已通了情话,为什么还要对对子?”
金月生用食指点了他额头:“傻师弟啊,男欢女爱,换一种方式打情骂俏呗!”
金日乐明白了,嘻嘻而笑:“这打情骂俏的方法,别人全蒙在鼓里,可真够绝的!大师兄老奸巨猾,大嫂刁钻伶俐,天地造化这么一对,一定是一个槽里吃草……”
哗——
窗帘猛被掀开,一盒胭脂打了出来,红杏气呼呼地声音传来:“你们三个臭流氓,再敢胡说八道,我叫我爹来打断你们的狗腿!”
由于没有防备,金日乐被撒了一脸的红粉。看见金日乐男不男女不女的脸蛋,曹继武和金月生大笑不止。
金日乐不高兴,趁曹继武不备,拿手往脸上摸了一把,紧接着就往他脸上抹去。曹继武顿时被涂了个大粉脸,一脸的尴尬。金月生要躲,但哪里躲得及机灵鬼,顿时也被金日乐糊了个粉脸。
见三个家伙一脸的红粉,甚是滑稽,红杏等人皆捧腹大笑。
……
三兄弟被胭脂粉涂了大花脸,红杏在船上笑得花枝乱颤。金日乐不忿,双手抄水,甩了红杏一身的水湿。
红杏气得哇哇大叫,翠莲等一众丫鬟纷纷抄水反击。秦淮河上,顿时响起了双方的水战之声。
这一下,红杏一方人多势众,不大一会儿,三兄弟就被弄成了落汤鸡,纷纷败下阵来。
红杏等人正在得意之时,忽然一物飞了过来。众人定眼一瞧,原来是只癞蛤蟆。一众少女,全被吓得尖叫起来,三兄弟却欢呼雀跃。
翠莲胆大,一脚踢飞癞蛤蟆,抄了一把淤泥,照着三兄弟就砸,金日乐则回敬了一只螃蟹。顿时双方又大战起来,淤泥、苲草、螃蟹、河虾、癞蛤蟆纷纷乱飞。
乌篷船紧跟画舫,一路闹闹嚷嚷。
……
过了很久,画舫突然停了下来。只见众少女扶着红杏,下了画舫,朝岸边离去。
原来红杏等人到家了。众人一身泥水,怕被别人笑话,不敢走大路,绕着秦淮河岸柳,向一处深宅大院而去。
金日乐兴犹未尽:“快把船揽好,咱们追!”
曹继武快速将船靠岸,金月生缆绳系在一颗柳树上。三兄弟连忙上了岸,尾随红杏。家门近在咫尺,红杏等人怕被三兄弟骚扰,于是加快了脚步。
三兄弟不紧不慢地跟着,约行三里路,只见红杏等人进了朱红大门。
金日乐正要凑上去,忽听“砰”一声,大门被紧闭,同时里面传出气呼呼地声音:“无耻流氓,还不快滚!”
一下子追到人家家门口,三兄弟面面相觑。
金日乐笑嘻嘻地对曹继武道:“大嫂这么小气,连杯茶水都没有。”
金月生也来打趣:“就是,等过了门,也不知会成什么样子!”
“叫你们两个胡说八道,满脑子坏豆腐!”
曹继武气歪了鼻子,双手扳着二金的头,向中间一合。二金没有防备,“砰”一声,两个大脑袋撞在一起。
二金捂着脑袋护疼。
金月生揉了揉脑袋,不满地叫道:“应该是满肚子坏水才对!”
金日乐也不满道:“大嫂不给茶水就算了,大哥还要打人,还要不要人活!”
二金嘟嘟囔囔,捅腰眼、挠胳肢窝,缠个没完没了。曹继武则另有心事,一边躲二金,一边相了相地形和周围环境,对二金说道:
“这是后门!”
“好啊,原来你早来过了!”金日乐叫道。
“胡说八道,我们天天在一起,我几时来过了?”曹继武反驳。
“那你怎么知道是后门呢?”金日乐笑嘻嘻地叫道。
二金像黏黏糖一样赖皮,曹继武想笑又生气,解释道:“这大门够气派,可是即没有匾额又没有对联,不是后门是什么?”
二金闻言,忙抬头,果然,除了朱红大门外,其他什么也没有。
后门一片荒凉,没什么好看的,曹继武于是对二金道:“这是北门,咱们沿她围墙,转到南门,看看她是什么府邸?”
二金觉得有道理。南门才是正门,那里一定能看出门路。三兄弟于是顺着墙根绕院子。
大约转了五六里路,金日乐惊呼:“这是什么鬼地方?怎么会这么大?”
金月生回道:“不是个大官也是巨富,能在南京城中有这么大一块地方,绝对不简单!”
曹继武提醒:“你们两个,只顾着绕墙根,出来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院墙有两丈多高,二金影在墙根下,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况。听了曹继武的话,二人忙撤出三丈多远,抬头一看:只见楼阁高耸,宫殿巍峨,红砖琉璃瓦,尽显皇家气派。
金日乐惊呼:“这里怎么会有皇宫呢?”
曹继武反问:“这里为什么不能有皇宫?”
金月生叫道:“这应该是朱元璋的皇宫!”
金日乐也大悟:“对对对,南京城,只有朱元璋的住处最气派。”
曹继武叹道:“物是人非,现在不知这皇宫属于谁!”
三兄弟转过墙角,一座巍峨的大门映入眼帘。飞檐峭壁,危梁高吊,朱红漆柱,花岗石台阶,十分的豪气。门前卧有一对千斤石狮,张牙舞爪,脚踏绣球,十分的威武。门楣挂有一巨大匾额:江南经略使衙门。
金日乐拍手大叫:“这原来是洪承畴的地方!”
金日乐冒冒失失地大叫,惊动了门卫。两个身穿戎装,满脸凶狠的衙役过来大喝:“大胆!哪里来的蠢猪,竟敢直呼经略使名讳。”
金日乐大怒,抢上前来。
这是哪来的村野夯夫,如此的蛮横!
见金日乐凶猛,那俩恶汉急忙抽出刀来。
金月生忙拉住金日乐。曹继武也连忙向前一步,挡住金日乐,抱拳赔礼道:“两位官差大哥,我兄弟年少无知,还望两位大哥海涵!”
三兄弟虽然浑身泥水,但人高马大,孔武有力。刚才金日乐像一头蛮牛一样,横冲直撞,两个差官着实吓了一大跳。万一三头蛮牛都冲上来,谁受的了?
曹继武彬彬有礼,两个恶奴见好就收,遂推刀回鞘。等他俩气稍消,曹继武又来施礼:“还请两位大哥通报一声,我们有要事,要见洪经略。”
“少说废话,快滚!”
两个恶奴大手一摆,语气极为的蛮横。三兄弟满身泥水,脸上挂着红粉,根本不像个人样,狗眼看人低的奴才,自然不屑一顾了。
曹继武不但不走,还伸手在怀里摸索,像个没事人一样。恶奴见曹继武还站在那里,又抽出刀来:“还不快滚!”
恶奴态度如此恶劣,金日乐哪里受过这种窝囊气?他再也忍不住了,嘴里骂骂咧咧,死命要挣脱金月生。三兄弟来此是有目的地,要不然,金月生也早跳脚了。
洪承畴是何等人物?当面直呼他名讳,乃是大罪。金日乐闹闹嚷嚷,场面一发不可收拾。里面见这边闹嚷,又出来八个恶奴过来支援。
曹继武见状,连忙给金月生使眼色。金月生于是把金日乐拖走。
一个小校模样的恶奴走上前来,伸手就要给看似愣神的曹继武一巴掌。九华山近十年的勤学苦练,曹继武怎能躲不过一个普通的小校?
然而曹继武却没有躲,不但没有躲,反而伸手迎了上来。
那小校本就怒气冲冲,一见曹继武竟然敢还击,怒火顿时火上浇油,窜了起来。
然而正在他要加重力度时,忽然感到手心一凉,手里顿时多了一个牛眼大的硬物。小校这下可不傻,只见他闪电般地合拢五指,脸上故作愤怒:“念他年少无知,这次饶了他,回去好好管教!”
曹继武点头答应,转身拉了二金就走。
小校心里美滋滋的,但还要做些表面功夫活,装模作样地唾了一口:“不是念在经略使好心,岂能绕了你们!”
曹继武平息了事端,金日乐仍然愤愤不平,一脚将一粒石子踢了老远:“你们两个,真能装孙子!”
“宁惹阎王,不招小鬼!”金月生叹道。
曹继武拍了拍金日乐的肩膀,安慰道:“师弟说的不错,咱们和洪承畴,素不相识。听师父说,洪承畴这人极为惜命。咱们若把那帮恶奴打翻了,洪承畴一定认为咱们是行刺的,就不会再见咱们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但金日乐嘴上不服气:“三爷只是咽不下去这口气。”
金月生叹道:“算了,想我父兄那么大的官,还不是因为小人几句谗言,差点闹得阴阳两隔!”
金月生提起了自己的伤心事,金日乐气也消了:“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快回船上,取了银两再来。”曹继武道。
“取来银子就能办事?”金日乐疑惑。
“那是当然,要不是大爷刚才塞了二两银子,你那么骂骂咧咧,他们怎会轻易善罢甘休?”
原来刚才曹继武趁人不注意时,暗中塞了小校银子。
金月生明白过来:“这么快就平息了,我说呢,原来是你背地里做了手脚。”
金日乐奇道:“区区二两银子,就把他们打发了?”
金月生回道:“师父从军时,一年连十两俸银都拿不到。”
有钱能使鬼推磨,二两银子,比小兵俩月的饷银还要多。金日乐愤愤不平,大骂恶奴。
三兄弟于是快步赶往停船之处。
傍晚的秦淮河,到处静悄悄的,三兄弟一路寻找,除了岸柳芦苇之外,四周空荡荡的,别说船了,连个人影都没有。
三兄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来来回回,找了半天,什么也没发现。这下可惨了,出门在外,没钱可是寸步难行。三兄弟顿时陷入了困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