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清澈见底,两岸杨柳风飘。河中商船云集,画舫无数。沿河路上,车水马龙,行人如潮。三教九流各显其技,贩夫走卒各呈其能。鸡鸣寺钟声阵阵,夫子庙香烟渺渺。石头城人杰地灵,应天府王气聚敛。自古六朝繁华之所在,果然名不虚传!
三兄弟一路摇橹点篙,从大江转入千年秦淮河中。望着两边美不胜收的景色,三兄弟不住地赞叹。
乌篷船转过桃叶渡,穿出天生桥,前方忽现一片开阔水域。其中游船如织,楼舫穿梭,好不热闹。经打听,三兄弟才知道,原来这里便是闻名遐迩的莫愁湖。
三兄弟极为兴奋,曹继武立即点篙,调转船头,乌篷船慢慢驶入湖中。随着小船推开水波,映入三兄弟眼帘的是,青莲滴翠,湖柳如烟,清波淼淼,白鸟飘飘。此时风和日丽,天高云淡,鹤鸣悠扬,丝竹悦耳,三兄弟立即醉在其中。
满眼的繁华景象,令三兄弟应接不暇。金日乐摇头自嘲道:“南京城果然比想象中的美,咱们仨倒成了土包子!”
“你愿做土老帽,三爷不拦你。我先做会大爷!”
船桨谁手一扔,金日乐撂挑子了,他要专心欣赏美景。
忽然一阵清新优雅的琴声,透过千船万舫,随着阵阵水波,悠悠向四周飘散。其音律柔缓明晰,婉转清和,令人如痴如醉。
金日乐忍不住赞道:“好美的琴声!”
金月生兴奋地对曹继武叫道:“这是你的笛声之外,我听到的最美的声音。师兄,何不整出笛来,跟他比划比划!”
曹继武技痒,正有此意,听金月生这么一说,忙让二金顾船,接着从腰后抽出新做的笛来。
顿时莫愁湖上,清笛明亮,似鹤鸣九霄。明琴依旧婉转,如兰开幽谷。翠竹转而轻颤,如黄莺振翅。碧桐紧跟初震,似白鹤戏水。
笛声似从深山禅院中,飞出的点点钟声,琴音就如茂竹玄府里,流出的几丝罄鸣。明晰透彻的竹笛,送出了玄门居士的飘逸。婉转轻缓的风琴,推出了大家闺秀的羞涩。琴随箫和,周围的游人,如饮百年陈酿,如醉如痴。
……
“小姐,你经常感叹,世无知音。今天早上刚拜了菩萨,下午就有了箫音如此美妙的公子,这菩萨可真灵啊!”
“你怎么知道,人家一定是个公子呢?”
“小姐,你听。笛声高亢明亮,透着冲天的豪气。碧竹悠扬清脆,又流出潇洒的气度。小姐常说,音乃心之表,能吹出这种风度的人,不是个公子,又会是什么人呢?”
小姐闻言,沉默不语。
丫头是一个精致而聪慧的江南妹子,见小姐低头若思,猜中了她的心思,忍不住笑了:“小姐向观音许愿,是不是要找个如意郎君?”
那小姐被说中心事,羞嗔:“死翠莲!”
一众丫头,捂嘴暗笑。
翠莲跟小姐一块长大,知晓她的每一根心思。二人虽有主仆之分,但私下里情同姐妹,经常在一起嬉闹。
音乐是一种美妙的东西,对女人来说,有着一种不可抗拒的第六感。
见小姐动了情愫,于是翠莲继续引逗:“小姐,要不要出舱瞧瞧?”
刚才的笛声,扣动了她的心弦。她当然想看看,对方是什么人。但直接表露心思,又怕被丫头们笑话,于是她嘴上很不乐意:“瞧什么?”
见小姐嘴上不老实,翠莲捂嘴忍笑,跳动着调皮的单眼皮,顺下话来:“瞧瞧公子啊!看他能不能入小姐的眼啊?”
翠莲直接说穿了心事,小姐本就含羞,此时更是面红耳赤,伸手就要打。翠莲机灵鬼,早逃了。
小姐生气了,依偎在奶娘怀中撒娇:“奶娘,你看翠莲那丫头……”
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奶娘当然知晓她的心思。于是她轻轻抚了抚她的秀发,笑道:“我儿长大了,也到了该出闺的时候了!”
“奶娘,你也打趣我!”
初动情愫的少女,极为的害羞。奶娘哈哈大笑。
知女莫若母,奶娘于是给她找个台阶,拍了拍她的头,笑道:“舱里怪闷的,咱们出去透透气儿。”
“小姐要看郎君了!”
翠莲嘻嘻起哄,众丫鬟皆捂嘴暗笑。
本来要借坡下驴,被翠莲这么一闹,小姐又万般矫情:“奶娘……”
奶娘顺势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绷住老脸忍着笑,指着众丫头皮皮地训道:“不准取笑!”
……
三兄弟也是十分期待,想瞧瞧弹琴的人,是不是真的很漂亮。此时二金早已循声,将船摇到了画舫前。
这艘画舫极为漂亮。雕楼亭阁,飞檐翘梁,极为的精致,满船的湖丝彩带,随风飞舞。从豪华的程度上,三兄弟断定,这是一艘私家画栋游船。
金月生捅了捅曹继武的腰眼,小声道:“师兄,这条画舫漂亮极了!弹琴的,一定是个美人,不如你娶了她做老婆,如何?”
金日乐笑嘻嘻地看着金月生:“大师兄早已通过笛声,把情话给传过来了。要不是咱俩在此碍事,恐怕早已跳上船去私会了!”
二金拿曹继武开涮,曹继武很生气。三兄弟正在耍闹之时,忽见楼阁珠帘一声响,缓缓走出一个女人来。
此人约莫五十上下,满脸的香粉,但掩饰不住岁月的沧桑。三兄弟顿时如坠冰窟,连心带肺,哇凉哇凉的。
二金嘻哈惯了,金日乐脑瓜子一转,立即冲着曹继武扮鬼脸:“姜还是老的辣。岁月的打磨,别具一番风味,只是大师兄要挺得住啊!”
曹继武气歪了鼻子,拿笛头敲他脑壳。
熟谙《无暇神相》的曹继武,相面的功夫一流。从老妇展现出的气质上,曹继武断定她只是个下人,根本不像是个精通音律之人。刚才和弹琴之人一吹一奏,甚是赏心,他也想见一见对方。
果不其然,紧跟老妇之后,慢慢走出来一个漂亮的小姐。
那小姐穿一身湖丝绣兰织锦衣,披一席雪羽轻纱蝉翼帔,束一条暖玉黄金缠丝带,头插一支吊兰金坠步摇,耳坠一双垂凤玉吊。
美人生的是凤眉杏眸,朱唇皓齿,乌髻连带柳鬓,肤如初出白莲,面若春雨初润,红杏刚开,忍不住的妖魅,令人无法拒绝的温暖。
白云突然停下了脚步,只见她轻捻折花托底雪梅裙,亭亭玉立,蹀躞轻盈,若九天仙女临凡。湖风初起,翠柳忙不迭欢舞起来,顺便将背后的花香,轻轻推来。花香调皮地撩起了乌丝,天仙缓起芊芊玉手,拨开捣鬼的香风,轻抚秀发,姿态婀娜,令人沉醉。
三兄弟早已如痴如醉。
美人要过门槛,奶娘轻轻关切一声:“杏儿,小心!”
小姐步履轻盈,体态纤柔醉美,冷不丁往下一看:一个少年手持一支青竹笛,两个少年拿着新桨。三兄弟皆很雄壮,但全是灰头土脸,满身的破衣水渍。
打渔的?没有渔网,也没有钓竿。走船的?乌篷不是货船。乞丐?这么新的杉木好船,乞丐怎么会有……
小姐猜不透对方的来路。
三兄弟柱子一般站在船头,六只眼睛直勾勾地瞅着美人,三张赖皮脸,全是吃吃的傻笑。
小姐不高兴了:“流氓!”
三兄弟傻呆呆的样子,众丫鬟早笑瘫了一地,奶娘也忍不住大笑。
小姐气歪了鼻子,拿起一支白玉瓷碟,就要砸过来,忽又转念一想:爹爹常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对方什么身份都不知道,这么砸人家,是不是太冒失了?
家教修养极佳,小姐的白玉瓷碟没有扔出去,一跺脚,一撇嘴,气呼呼地转身而去。
见小姐去了,翠莲调皮,一面扯住衣袖,一面忙不迭叫:“红杏……杏姐姐别走啊!”
“好看!”金月生忍不住赞道。
“好吃!”金日乐喃喃道。
金月生奇怪,忙问:“什么好吃?”
金日乐回道:“红杏!”
万年寺杏望斋后,有一大片杏林,三兄弟常常偷跑去玩耍。每年杏子成熟之时,金日乐都要吃个鼻子流血不可。
见金日乐想偏了,金月生唾道:“那是人家的名字,说的是红杏花,是好看才对!”
“熟了更好吃!”
金日乐忍不住舔了舔舌头,傻得让人笑喷。
曹继武刚刚回神,隔着纱窗,憧憬红杏,忍不住赞叹道:“春雨带杏,秀色可餐,真是美不疲目,妙不可言!”
原来这小姐芳名,就叫红杏。金月生的思绪在眼前,金日乐眼望美女,却想到杏望斋去了,曹继武的话似是而非,带着衷心的赞叹。
三兄弟讽言讽语。两船靠的很近,翠莲等众人,以为三兄弟是在耍流氓调侃,自然很不高兴。
于是翠莲冲三兄弟唾道:“烂嘴的乡野村夫,再敢胡说,小心撕了你们的嘴!”
三兄弟并不理会翠莲,金月生冲曹继武扮了个鬼脸:“看来师兄是真看上红杏了!”
金日乐也嘻嘻打趣:“可不是嘛,你瞧瞧那眼神,早跳过船舷,飞到人家身上去了!”
曹继武并没有害羞,而是冲纱窗里的红杏,傻愣愣地叹道:“有美人相伴终生,我曹继武也不枉此生!”
金月生哈哈大笑,调侃教训:“大丈夫做事,要豪气干云才对。你这么唉声叹气,一脸的瘪茄子,人家怎会看上你呢?”
金日乐攥起拳头,照屁股就是一下:“是啊大师兄,男人气短,就如阳春病柳,哪能获得美人的芳心?”
“是啊,师兄,即使做贼,也得有贼胆才行啊!”
“不错不错,抓紧时间,盗人盗心,先下手为强。要不然,万一人家被猪拱了,你就要喝西北风了!”
两个捣蛋鬼虽然也被红杏美貌惊呆,但他们玩心颇重,更愿意打趣曹继武取乐。而曹继武见一眼,就爱入骨髓深处,神魂颠倒。
二金不住地打趣调侃,痴迷的曹继武,被搞得晕头转向,顿时陷入了套路中:我曹继武怎能如此窝囊?万一真如乐乐所说,我不真成了空欢喜……
不管他,我要对天发誓!
曹继武打定主意,信心瞬间爆棚,冲窗中美人,大声喊道:“我曹继武,今生不娶红杏做老婆,誓不为人!”
声音夹着内劲,响彻云霄,贯通整个莫愁湖,传出了金陵城外。如雷贯耳的声音,一众游人,耳朵嗡嗡作响。莫愁湖上的所有人,大吃一惊,纷纷回头看来。
没想到曹继武胆敢这么大声喊叫,所有的人,全愣住了。
见所有人的注意力,全在他们这里,金日乐玩心顿起,于是造势雀跃大呼:“好好好!大家竖起耳朵听着,大师兄曹继武,要娶红杏做老婆了!”
金月生也跟着跳脚大叫:“太好了,师兄要娶红杏当老婆了!”
“快给我打!”
红杏早已愠色充腮,气得浑身发颤。
众丫鬟听令,纷纷拿起碟碗杯盘,奋力轮砸。乌篷船周围,顿时飞起无数碎瓷,毫不客气地包围三兄弟。
诚所谓艺高人胆大,行家里手不慌不忙,曹继武持篙,二金抄了船桨。三兄弟站立犄角,摆成三才阵,将篙桨舞得风车儿转,砸来之物,纷纷被拨到水里去了。
见众丫鬟不济事,翠莲从后舱调出十几个船工来。
主人被欺负,最着急的,自然是奴才。只见众人纷纷持长棍,隔着船舷,向三兄弟轮戳而来。
动手必有伤,对方可是情人的家奴,打狗还要看主人,曹继武于是急忙大喊:“君子动口不动手!”
凡是天仙美人,谁心里没有点想法?况且还是主人,又被欺负了。三兄弟的疯语调戏,无疑惹了众人不敢表露的深层心迹。情绪的瞬间爆棚,一众奴才,全都急红了眼,根本没人搭理曹继武。
金月生也不想伤人,一边拨挡,一边大喊:“师兄,大嫂不够意思,是他们先动的手,要不要还击?”
“这不废话嘛?哪个犊子,乐意白挨打?”
调皮鬼金日乐,才不管三七二十一,抄起船桨,动起了真格。
“下手留情!”
曹继武大叫一声,也抄起长篙还击。
金月生闻言,不忘打趣:“是啊,伤了大嫂的家人,以后不好走亲戚了!”
金日乐也调皮:“什么好不好的?只要把大嫂弄到手,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也得让她们知道,婆家也不是好惹的!”
红杏等人几乎气疯了,歇斯底里地吆喝众人狠揍。
画舫甲板上,顿时戳来十几条一丈多长的长棍。而三兄弟只有两把短桨,一根竹篙。武器处于劣势,时间一久,三兄弟必会吃亏。
曹继武于是给二金递了个眼色。二金会意,立即丢了船桨,躲在曹继武的篙影之下。紧接着二金顺势抓了来棍,一拉一放,夺了两根长棍,紧接着两挑三拨,将四个船工放倒。
船工人数虽多,但甲板面积小,二金借助巧劲,首先放倒四个支点,紧接着三下五除二,将众船工全部拨倒。
想发泄情绪,那是要有实力支撑的。二金这次不客气了,棍头如影随形,众人的脑袋上,顿时起了大包。奴才嘛,刚开始凶狠恶煞的,一旦挨了揍,原形就毕露了。
船工们被二金一顿猛揍,钻进舱中,再也不敢出来。红杏气得抓狂,翠莲气得直跺脚。奶娘指挥一众丫鬟,把船上所有能搬得动的,全扔了个干净。然而对面三个土老帽,依旧满脸傻傻的灿烂。
红杏气得花容乱颤,却毫无办法。既然打不过,还能躲不过吗?三十六计,走为上。于是奶娘吩咐开船。
众船工一起使力,画舫像天鹅一样,游得飞快。
三兄弟见大船跑了,于是曹继武持篙,二金划桨。乌篷船像野鸭子一样,紧紧地咬住天鹅的屁股。
此时莫愁湖上船舫无数,都来围观看热闹,众说纷纭:
“这是谁家的小姐,怎么这么霸道!”
“不是不是,是那个叫什么武的小子,高喊娶人家为妻,人家能不生气吗?”
“曹继武这野小子,哪里冒出来的?这胆子也太大了!”
……
十里秦淮河,游船如梭。九华山中近十年,练就了三兄弟一身的钢筋铁骨。普空这人戏谑人生,他的三个宝贝徒弟,自然也沾染了不少闹腾本性。
莫愁湖上,三兄弟的行为,大大超出了礼教的规格。众人皆把三兄弟当成地痞流氓、山野村夫看待。其实三兄弟展现出来的,那叫真性情。
但苦主红杏可不这么认为,她对三兄弟的第一印象,自然极坏。然而众船工都是一群歇菜的料,翠莲等女流,更不是三兄弟的对手。既然打不过“流氓”,那只能逃跑了。
这帮船工,打架虽然拉稀,但操船的技术还是一流的。见三兄弟紧紧跟来,众人一发力,画舫如张开翅膀的天鹅,在秦淮水面上飞驶。
操船可是项技术活,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掌握。可从柳溪镇一路沿江顺下,二金才学了那么几天。不大一会儿,二金就坚持不住了,金月生力不从心,忍不住叫道:“师兄,他们跑得太快了,咱们要歇菜了!”
“大师兄,大嫂太不讲情面,打不过就跑,孬孙!小叔子干不动了,另寻他家得了!”
金日乐撂挑子的话音刚落,曹继武的鬓发,突然被缭乱。他顿时大喜,想出一个主意,急忙让二金照办。三兄弟于是齐心协力,沿着秦淮水道,飞一般地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