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李珙所想,西平公主要嫁给刘琦的消息,很快在全营传开。大家议论纷纷,包括滞留营中的百姓在内,所有人都在议论此事。
绝大多数人都是以赞同的语气提起。刘琦指挥将士打败大食人,在百姓心中威望极高;公主身份尊贵,据说又十分漂亮,在众人看来正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而且,西平公主原本是要嫁给大食国君,现下却要嫁给刘琦,对有些人来说仿佛是刘琦从大食人手中抢来妻子一般,更使得他们极其支持。
见此情形,李珙心中庆幸李碧筱最后答应嫁给刘琦,对她越发感激。
李珙立刻正式宣布二人要成婚,而且大张旗鼓地准备起婚礼来。如今是大食人狼狈败退以后,众士卒虽为同袍战死伤心,但此战爆发的缘故是大食人攻打喔鹿州、而非唐军攻打大食人领土,士卒不会因同袍战死怪罪官府;反而因打败大食人重新唤起极强的自信心,军心、民心皆十分高昂,正是筹备婚礼的好时候。
当然,之所以此时就筹备婚礼,还有一个缘故,那就是李珙已经决定放弃快战。举行宴饮前他与刘琦谈起过与大食人下一战,认为多半是在伊丽河谷口。刘琦提出交战有两种方式,快战与慢战。
快战,就是庆贺过此战胜利、也奖赏完毕后,立刻出动全军去往谷口、与大食兵交战;慢战,就是庆贺过后继续在嗢鹿州城附近休整,待将士休整完毕再发动进攻。
当时李珙不能决断,说要再想想;但举行宴饮后第二日他就有了决断:采取慢战。
庆贺宴饮过后,将士们变得极为散漫,想要短时间内让他们重新恢复作战状态十分不易,几乎不可能做到;而且所有士卒都认为下一战会在明年开春,不觉得会继续作战,此时发动进攻会违背众意。
况且将士们确实需要休整。作为援兵的精锐不论,参与巷战的军队几乎换过一茬,没有编制完好的旅队,迫切需要补充。而且经历过残酷巷战的士卒只要稍经训练就又是一支精锐战兵,停下进行训练而不是匆忙再与大食人交战是正确的选择。
方方面面,都让李珙觉得无法快战,只能选择慢战。
对于不得不选择慢战,李珙有些遗憾,因为收复碎叶城的时间会延后;但这也使得他有充足时间筹备婚礼。
婚礼筹备速度极慢。李碧筱毕竟是宗室、又被加封为公主,婚礼再简化,六礼也不能省略,流程至少要走一两个月。冬季又不适合举行婚礼,正式成婚时间预定在明年开春。
李碧筱一门心思备嫁起来,从前还偶尔出门,在搬回城中宅院后却再没有离开过宅院。大唐风气开放,女子出门十分平常,旁人也不以为意;但婚前除外。
民间女子婚前都要赶嫁妆,亲手缝制嫁衣、绣鞋甚至床单、枕巾等,根本没空出门;公主虽不用亲自缝制,但也和民间女子一样躲在家里不出门。
李碧筱也不必亲手做,但她身在安西,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反而亲自动手缝制起来。不过也只是做一些小物件,高兴了就做不高兴了就不做,仍很悠闲。
与她相比,刘琦却忙碌不已。李珙与从前一样,管战略决策与人事、奖惩,其他事情交给刘琦。刘琦想想,经李珙同意后将重修城中军营、重建房屋等事交给张诚,自己训练士卒,要将参与过巷战的将士尽快练成精锐战兵,新征召之人尽快练成合格的辅兵。
很快到了冬季。冬季天冷,而且每日辰时后才天亮,酉时以前就会天黑,将士们训练时间少了许多。不过此时也已经接近训练完毕,倒也不必忙碌。
又过了两个月,春季来了。
……
……
“禀报都护,这是去岁开销的账目,请都护过目。”刘琦正坐在桌前琢磨事情,忽然听人说道。
“放下吧。”刘琦轻声说了一句,又抬头看一眼来人,忽然笑道:“原来是你。怎还是你?”
“属下为张都督麾下长史,差事未变,自然向都护呈报此事的仍然是属下。”来人回道。
“坐下说话,也没旁人,不必拘礼。”刘琦吩咐一句,见来人坐下,才开口说了他的名字“赵平”,又笑道:“你这名字叫的人还真不少,叛贼军中恰好有一人与你同名。而且,我听说那人你还认得?”
“确实认得。”赵平道:“他原是碎叶镇户曹参军,我去碎叶镇公干时见过。当时觉得他为人还不错,也颇有本事,没想到却会叛变大唐,为大食人效力。”
“他叛变还成为叛贼军将领之事被众人熟知后,认识我的人时常拿他来打趣我,我不胜其烦。”赵平很讨厌旁人将他与一个叛贼相提并论,却又没甚办法,毕竟只是玩笑。
“以后不会了。据细作回报,那人取了一个大食名字,唤做欧德,在大食话中的含义是‘报答’,呵呵,这个名字取得真是很有意思。”
刘琦笑两声,继续说道:“我要吩咐全军,以后将他叫做赵欧德,这样一来,就不会再有人拿他来打趣你了。”
“多谢都护。”赵平赶忙说道。虽熟悉他的人还会来打趣,但至少不熟悉之人习惯了赵欧德这个名字,不会再这样做。
“谢甚,咱们是老熟人了,这又不是公事,何必总是谢来谢去的。嗢鹿州之战爆发前咱们二人闲聊,你还不是这般一本正经。”
“谁让你升为副都护了呢?”赵平观察许久,见刘琦真的仍像是对待老熟人一般对待他,也放松下来,笑着说道:“都护当面,我如何敢放肆。”
“甚都护不都护的,公事我是副都护,其他事情我就是刘琦。”刘琦笑着说了一句,和他闲聊起来。
闲聊过后,刘琦为使赵平不必再跑一趟,拿起桌上的账目看起来;反正他正思考的事情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去年吃了这么多粮食?”刘琦看了一会儿,忽然指着账目上一个数字道。
“去岁因大半年都与大食国交战,不仅征召数万百姓为兵,还对其他百姓进行训练,一旦大食人打破嗢鹿州城、南下龟兹等四镇可以将他们编为辅兵。训练时都吃官府的粮食。
嗢鹿州因被大食人入侵,除被大食人掠去的,几乎整个都督府的百姓都被官府供养,粮食消耗自然多。请都护看详细账目。”赵平道。说起正事,他对刘琦也改回正式称呼。
“这消耗粮食也太多了。”刘琦看了详细账目,又简单估算一番,觉得相差不多,不由得说道:“照这样吃下去,今年不到年底库存粮食就得吃光。”
不仅是消耗的粮食多,因去年种植季打仗嗢鹿州无法种粮、龟兹等地在农忙时节还抽调百姓青壮训练也影响了农业生产,官府收上来的粮食大大减少,这样一进一出,安西库存粮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减少。
“你记下,传令龟兹等地,停止训练百姓青壮;尤其农户,不得在农忙时抽调农户服徭役。
嗢鹿州本地的农户要尽快恢复种植。再记下,不论田地归谁所有,今年在地上种下种子之人可拥有田地全部收成,地主不得以任何名义收取地租。”他又对书记官吩咐道。
书记官答应一声,快速写下后递给刘琦。刘琦塞到袖子里,过一会儿和李珙说话时提出。
“这个法子好。”赵平称赞道:“能使百姓愿意种地,而且不会因为纠纷使田地荒废。只是,恐怕会引得许多人反对。”
“只能事急从权了。”刘琦道。关键时刻,不能再顾及许多。而且这个做法在历朝历代都有先例,也不算多惊世骇俗。
“赵平,你说很多人反对,不会指你族人吧?我听说嗢鹿州城附近许多土地都归属于你赵家。”他又看着赵平说道。
“都护放心,我赵氏一族明事理,不会反对,绝不会反对。”赵平立刻说道。他家族的族长可聪明着呢,不会在这种时候与官府作对。
“没有你族人便好。若有人反对,甚至强行向种地之人收地租,官府必定会管,而且多半由你或户曹官员来管。若有赵氏族人,你不仅难堪,若冲撞了长辈更是违背孝道。”刘琦半是说笑,半是告诫地说道。
“都护放心,一定不会有。”赵平再次出言保证,而且心里想着:‘回去后一定要与族长说:告诫所有族人,绝不能反对此命令。’
“我瞧着这份账目没甚疏漏,可以销账。”刘琦看完账目,在上面批答几个字,又盖上自己的副都护印,递还给赵平。
“是。”赵平答应一声,转身要走。
但又被刘琦叫住。“赵平,过些日子,就是我成婚之日,我愿你以友人身份前来。”
“我必定前来,以友人身份。”赵平愣了一下,神色激动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