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伴晚。
“都起来,都起来,又给咱们安排了差事。”杨队正兴冲冲地走进地洞,说道。
“今日又攻打哪儿?”陆队正出言问道。
“城东北一处院子。”杨队正道:“听嗢鹿州本地的人说那里原本是一户冯姓商人放置货物的院子,就叫冯家大院吧。”
“冯家大院既然是囤货的院子,虽然占地不小,但没有一进二进三进,院子里很简单,大多数地方都是仓库,北面贴墙有一排房子。这是本地兵说的,也不知大食人是不是改建过。”
“不是三进院子便好。”陆队正笑道。虽然他们前后三次打三进院子都胜了,但前两次都是惨胜,只有最后那次侥幸以轻微代价夺取。也因此他们都不愿再打三进院子。这次终于不是,陆队正当然高兴。
正躺着睡觉的众人这时也纷纷起来,听到不再打三进院子也十分高兴,互相笑着说道:“又能打大食奴了!这次再给他们一个教训!”
“要将院里的大食奴杀光!再拿回些战利来。”
“都起来集合,火长点人数!”杨队正吩咐道。
“杨队正,苏教官还没回来呢。”陆队正又道。
“苏教官不在?”听到这话,杨队正四面瞧瞧,确实不见苏教官的踪迹,又问道:“他还没回来?”
“自从和你一道出去,他还没回来。”陆队正答道。就在半个时辰前,杨队正被叫去听令,苏教官也被上级大义教官叫去。一般情形下战前上级大义教官不会说太多话,队正回来教官也该回来了;可今日却晚了。
“那就等等他。”杨队正道。
听到要等苏教官,众士卒又躺到床上,闭上双眼休息起来。大食人占据四面城墙,又在一些宅院里修起几丈高的箭楼,他们为避免在行军路上被大食人发现,只能每晚出战。
晚上的仗也不知要打多久,所以每日下午都要睡觉,能多睡一会儿睡一会儿。看着士卒又躺到床上,二位队正也不由得躺下休息。
他们等了一会儿,苏教官走了回来。他回来后见所有人都在床上休息,先开几句玩笑,然后表情变得严肃,对两个队正说道:“今日之所以我回来较晚,是因为上级教官除惯常训诫外,又与我们说了些事情。”
“今日上午,有将近两万大食兵入城,填充到各户宅院中;又见到大食兵拆除一些没有院子或院子狭小的房屋。”
“驻守在每一户宅院中的大食兵必定增加,防备也会更加严密,要所有士卒更加小心。”
“大食人又派兵入城了?”杨队正嘀咕一句,说道:“不是说大食奴带到嗢鹿州城下的兵都不到九万,又有这么多兵入城,城外还能有几人?”
“据探马回报,最多不过五千,大食奴已将全军压上,势要尽快夺取嗢鹿州城。咱们虽得更加小心,但出战也绝不能无功而返。”苏教官又道。
“我明白了。”杨队正点点头。
“都起来了!要去杀大食人了!”他又转过身对众将士喊道。
听到他的喊声,众士卒纷纷从床上爬起来。他们其实在苏教官刚一回来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只是想多躺一会儿所以装作仍在睡觉。听到杨队正喊声知道再也装不下去,只能起身。
五个火长很快清点好本火人数,确定没有一人不在,杨队正将适才苏教官和他说的话大略告诉士卒,又叮嘱加倍小心,之后带领众人赶去东北角的冯家大院。
他们先在较为宽阔的地道中走了一会儿,期间杨队正还遇到两个熟人寒暄几句,后来才走进浅层地道。
到了浅层地道,众人说话声音低下来。地道里是有通风口的,不然这么多人非憋死不可。既然有通风口,浅层地道又离着地面很近,如果说话声大了,没准会被大食人听见。虽然这种可能性极小,但众人也不敢忽视,不允许士卒大声说话。
“有件事我忘记说了。”苏教官忽然想起一事,对二位队正说道:“这次入城的,还有不少葛逻禄人。探马能看清他们旗帜上的图案,确定是葛逻禄人的旗帜。”
“大食奴果然调动葛逻禄人了。”陆队正一点都不惊讶。“自己的兵死伤这么多,放葛逻禄人在一旁养精蓄锐?大食不像是会干这种事情的。调葛逻禄人入城早晚的事,现在再调已经晚了。”
“没准咱们攻打的宅院由葛逻禄人驻守。”苏教官道。
“谁驻守都一样!反正都是攻下宅院都是要杀光的。”杨队正道。
“可是,”苏教官犹豫着说道:“上级命令,是尽量劝说葛逻禄人投降,就如同对待投靠大食人的汉人突厥人一般。”
说出上句话后,苏教官感觉轻松许多,剩下的话也能顺畅说出来了。“现下主要敌人是大食奴,若葛逻禄能重新归顺大唐,对打败大食奴极有好处。刘都尉也不反对劝降葛逻禄。”
“至于葛逻禄此次背叛大唐的惩戒,自然要他们在与大食奴交战中奋力杀敌抵偿。若不够抵偿,等打败了大食奴,想怎么处置葛逻禄就能怎么处置,到那时再处置不迟。”
听到他这番话,杨队正的表情有些恼怒,更含着不满。不过他最终还是说道:“既然刘都尉都不反对,我还有甚好反对的?若遇到的敌兵是葛逻禄人,就劝降吧。”
“你能答应很好。”苏教官立刻笑道。和陆队正一样,杨队正不是从碎叶城逃出来的,但他参加过五年前与葛逻禄的洁山之战,也参加过因葛逻禄擅自逃跑而惨败的怛罗斯之战,深恨葛逻禄人,苏教官很担心他因为个人恩怨而反对劝降。但他却深明大义愿意接受,苏教官不由得松了口气。
“我可说好了,我只是因暂且大食奴为首要敌人,才答应劝降葛逻禄;若将来打败了大食奴,定要好好惩戒葛逻禄人!”杨队正又道。
“这是自然。”苏教官道:“若葛逻禄人重新归顺大唐也三心二意,自然要惩戒他们。”
“不过咱们说这么多或许都没甚用处,葛逻禄兵比大食兵少,碰到葛逻禄兵的可能不大。咱们这样说,只是为万一遇到葛逻禄人提前商量好对策而已,多半用不上。”
“我也希望用不上。”杨队正道。
几人说话间,经过一个地道入口。这个地道入口处于冯家大院隔壁一栋已经烧得不剩啥的院子,地道口上覆盖的东西也全被烧光,很容易被发现。不过大约是因为大食人见这栋房子没有利用价值、唐人也不可能藏在里面,就没进屋搜查,没发现地道入口。
“都停下。”杨队正传令众人停下,又吩咐宋五去前面探查一番。若冯家大院的地道入口还没被堵上,他们自然要从那个地道口钻出去,进入冯家大院。
众人等了一会儿,宋五走回来,脸上带着惊喜之色,回报道:“杨队正、苏教官、陆队正,冯家大院里的地道口还通着。”
“还通着?”杨队正愣了一下,反问道。见宋五点头,笑道:“这可真是好事!这下子不用攻打宅院就能进去了。”
“大食奴十分精细,竟然在被火焚烧后还没发现地道口,这个地道口一定开在非常隐秘之地。”苏教官道。
“别管开在何处了,哪怕是开在粪坑旁,也比攻打院墙好。快!”杨队正转身对士卒们说道:“咱们赶快过去,屠了院子里的大食兵!”
“是。”众人小声答应一句。
他们走了一会儿,抵达宋五发现的地道口。杨队正走过去试着推了一下,确定能推开,脸上笑容更盛。
“宋五,你爬上去。一定要注意,这个地道口说不准开在哪里,小心别被值守的大食兵瞧见。”他又对宋五吩咐道。
宋五点点头没有说话,走到地道口下面,就要推开上去。
可就在此时,从上面忽然传来声音。宋五立刻停下动作,又躲开地道口附近紧贴在墙壁上;杨队正等人也立刻敛声,直起耳朵听地上的人说话。
他只听大食人叽里咕噜说了一阵话,也听不懂在说甚。杨队正不由得看向此时此地唯一一个会说大食话的苏教官,就见到他眉头紧锁。
“大食奴在说甚?”他悄悄靠近苏教官问道:“可是又想出了甚歹毒法子?”
“不是,但比那更加严重。他们适才说话的意思,是要进入地道。这可不妙。”苏教官表情严肃地说道。
大食人要进入地道,这对他们绝不是一件好事,意味着以后他们行走在地道中也有可能遇到大食兵,地道也变得不安全了。
“大食奴要走进地道?”若不是杨队正极力克制,他说话的声音估计会被上面的大食人听见。
“是。”苏教官回答。
“这真是太好了。”杨队正却喜形于色。比从街巷上攻打宅院更好的情形就是从地道走进宅院;而从地道走进宅院更好的情形就是大食人主动进入地道。至于以后的事,他此时却丝毫没有琢磨;什么都没有此时杀死院中的大食人要紧。
“你们火,立刻后退,至少后退十丈。”杨队正又尽量用最少的动作走回去,先后吩咐四个火后退。
“夏传涛,你带领你这一火就埋伏在地道口两丈外,让所有人都拿出弓箭,对准地道口,但不要拉弦。”
“等你发现地道口被人掀开时再拉弦,亲眼见到有人从上面下来后再射箭!”杨队正又对夏传涛说道。
“是。”夏传涛立刻答应。
五个火立刻调动起来,被吩咐后退的火后退,夏传涛这一火向前走来到离着地道口只有一丈多的地方。虽然因怕被大食兵发现而尽量控制产生的声音,但速度丝毫不慢,众人很快来到该在的位置。
见丹夫等人拿出长弓将箭搭在上面只是没有拉弦,杨队正松了口气。他就怕还没准备好大食兵就要下地道,现下终于不用担心了。
众人等了一会儿,地面上的交谈声消失,地道口的盖子也发生颤动,却并未被立刻掀开。‘难道是地道口的盖子设计巧妙,从外面很难打开?’陆队正想着。
陆队正猜测或许是正确的,但不论是否正确都对他们没甚影响。又过了一会儿,忽然一束刺目的阳光照射进地道里,照的他们睁不开眼。
丹夫等人下意识要松开握着箭的手去挡阳光,但迅速意识到这应当是地道口被掀开,又立刻搭箭拉弓,就等着大食兵走下来。
但也不知怎地,地道口的盖子被掀开后又迟迟没有人走下来,一直到杨队正都适应这么刺目的阳光了,地道口才传来动静,两条腿出现在地道内,有人要进入地道。
“射!”夏传涛立刻吩咐道。
只听一阵“嗖”的声音响起,十一支箭矢离开弓弦,射向那两条腿。虽有人并未射中两条腿,但多数人仍然射中。
“啊!”被射中的人立刻大声叫道。
听到这个人痛苦的惨叫声,地面上立刻有人赶忙将这人拉上去,又询问他被多少唐军将士袭击。他脸还没下去、根本没见到大唐将士就已经中箭,怎会知道有多少人偷袭自己,只能边哀嚎边回答不知。
问话的大食人似乎很不满意,大声叱骂几句,但之后又半晌无声,而且一丝新的动作也无。
守在地道中的大唐将士等了好一会儿,渐渐有些不耐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