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槐也不知道。
自己是怎么踏上去江南的客船的。
少年娄怀麟指尖的触感,清晰又蜿蜒的缠绕蛊惑住她的心,盛大,无法阻挡。
那一晚,他们相视的许多个瞬间。
梅槐都几乎快要忍不住说出,“我留下!”或者是,“娄怀麟,你也跟我走好不好?留下来,有那么多的责任;留下来,又要走你父兄的老路;留下来,朝堂风云诡谲,刀剑无情,谁来保护你这个温润如玉的少年?留下来,我们以后怎么办?”
如果不是都蔓洗完澡之后来找她一起玩耍,误打误撞的闯入他们的缱绻,他们也许会可以再独处一会儿?也许会说许多的话?也许会不顾一切的说一说心中想讲的诺言……
但是,却没有如果。
“啊,我来的是不是不是时候?”
都蔓是跟阿甫热勒约好了要洗完澡一起赏月的,不曾想她蹦蹦跳跳的跑进来亭子的时候,娄怀麟他正忘情的抚摸着阿甫热勒的脸颊。
俊男美女两个人安安静静相视的画面,美好得就像是这长安的月夜一样。
都蔓本能的想要退避三舍。
幡然醒悟的梅槐却招呼她回来道,“没有,都蔓你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吧。”
娄怀麟闻言,心里多少还是难受了一下。
因为私心里,他想要和阿甫热勒独处更多的时间,但是理智上,其实他也理解和赞成阿甫热勒的做法。
哪怕能抓得住现在。
也抓不住以后和永远。
而且他们现在的一言一行都在母亲的掌控之内,做得多了,终归还是显得愚蠢。
三个人的送别就太拥挤了。
再加上天色已晚,无名无分的男女仍相处一块,终究是不合规矩。
娄怀麟总算是清醒过来,温声提出告辞,“明日我就不过来了,祝你们东去江南,一路顺风!”
“谢谢!”
梅槐站直的身躯。
在这一刻变得特别的挺拔。
她也温声的对十五岁的少年说出祝福的话语道,“娄怀麟,祝你以后前程似锦,心想事成。”
“好!”
“让我们以后都成为更好的人。”
娄怀麟微微点头,然后转身,带着娄青头也不回、大步流星的离去。
梅槐安静的看着他离开,就像当初的安静的看着进入她的生命和心跳的时候一样。
他们到底是什么都没有说。
娄怀麟是不能,不该,不可,而她是因为找不到说的理由。
他们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再加上两人的年纪还小,现在说什么都太早。
未来什么样谁都不知道。
哪怕说了也是白说,不作数的。
亲眼看着二人就此落寞分开的都蔓,待娄怀麟主仆消失在小院子里了,她才用手推了推又回归之前姿势趴伏在美人靠上的阿甫热勒道,“就这样?你们就这样分别了吗?”
“对啊!”梅槐点头。
不然又还能怎么样呢?
都蔓急不可耐的坐到她的身边,不敢相信的问她道,“我不懂,你们这样相互喜欢的人,为什么没有依依不舍,为什么没有相约何时再见,为什么没有承诺,为什么没有他未来将如何求娶你,为什么没有互表情愫和衷心……”
“为什么要有呢?”梅槐轻声呢喃。
都蔓急得晃腿,轻摇了眼前的荷叶梗,动作里都带了些许怒气,“不应该有吗?”
梅槐摇头,“不应该。”
如果娄怀麟对她做了都蔓说的那些,那她反而会觉得,这大半年的喜欢和渐入佳境的惺惺相惜就像是一个笑话一样……
明明是空中楼阁,明明是海上蜃楼,明明知道对方什么都知道,却还要胡乱承诺什么,说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那岂不是很可笑?
娄怀麟说得对,只有他最后的那句,“让我们以后都成为更好的人。”才是对此刻的她最好的送别和祝福!
都蔓见状更迷惑了。
尤其是第二天他们早早的登船离开。
而娄怀麟真的没有再出现,身边许多娄家的人还窃窃私语他们家的公子是真的长大了,做得很好!
她一脸困惑的去问又改坐在客船窗户边看风景的阿甫热勒道,“我不懂,他们为何都说你和娄怀麟不会有结局?在我看来,你俩情意相通,惺惺相惜,是我所见过最好的爱情了。”
山水一程一程,都渐渐远去。
梅槐一脸风轻云淡的说,“因为出身差距太大,门庭悬殊,身份悬殊,能力悬殊,就连种族也悬殊吧……娄琼是抗击匈奴名将,他们家怎么会允许西域的女子进入呢?传出去不是个笑话吗?”
都蔓却觉得这一切都很滑稽的说道,“可是他喜欢你,而你也喜欢他啊!”
在她们大漠绝大多数的人心中,喜欢就是最重要的事情,如果不是为了追求这些,她也不会逃婚一次又一次。
梅槐却轻轻浅浅的笑,“话虽这么说,但是喜欢在这个时代最不值钱了,比草还贱!”
这是什么话?
都蔓感觉有些泄气的坐到她的对面去,手托腮看着沉迷于看河畔风景的梅槐道,“我真是不理解,越看越觉得不理解,”
梅槐见她这个样子,伸出手拍拍她的背道,“慢慢来,等以后遇见,你就会懂了。”
情这个东西,得不到才是常态吧!
理一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她假装很释然的说,“而且就看着喜欢能坚持多久吧。有的人喜欢,一喜欢就是一辈子,而有的人喜欢,三分钟热度过去就全部消失了。总有新桃换旧符,也总有新人上马旧人走失……”
“真有这么悲惨吗?”
都蔓听了后一脸惆怅的问。
梅槐叹了口气道,“也许吧,也也许特别的美好,因为坚持而美好,因为两心相悦磐石不移而浪漫,因为长久的双向奔赴而美好,因为时间赋予它沉淀而变得特别的香醇……”但是这些她现在都没法保证。
这喜欢来得太早了。
让人觉得它充满了不确定性。
哪怕她假装再释怀,再坦然,再无所谓……但是心里又希冀它可以长久,可以坚持到最后,可以不放弃不抛弃。
她希望娄怀麟像要求她那样的永远爱她,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决绝。
可是却也深知那太难了,太难了,对于平阳侯少公子几乎不可能,对于左武卫大将军的遗孤也几乎不可能……
现在她唯一能做的。
就是把一切都交给时间。
让时间来给她们所有人答案……
客船顺风顺水的随着广通渠、通济渠和江南运河一路东去南下。
途径潼关、陵州、洛阳、板渚、汴州、宋州,宿州、四洲、山阳、江都、京口,进入金陵。
当跨越时空,再看到她们老南京人的“夫子庙”的时候,梅槐感动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列祖列宗在上,爸爸妈妈你们在那遥远的世界还好吗?我梅汉三终于又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