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双微微垂眸,眸底闪过一抹流光,他望着那还未熄灭的火苗,抿唇道:“是为祭奠亲人,也是为送别过去。”
董双沉默片刻,转眸看向沈叠箩,“沈监理要烧吗?下官可以去拿些冥纸过来。”
沈叠箩微微一笑,还没有回答,却感觉到有人靠近他们,她转眸一看,却是元宝来了。
看着元宝哭肿的眼睛,沈叠箩轻轻一叹,问他道:“好好的睡觉,怎么起来了?”
元宝低声道:“我做噩梦了,醒来之后,就再也睡不着了。刚才在帐中看到外面有火光,出来一看才想起来,今天是寒衣节……我,我想给姐姐烧点冥纸,祭奠一下她。”
沈叠箩点点头:“可以。”
董双闻言,给元宝去拿了冥纸来,两个人便跪在那里,各烧各的。
元宝到底是个小孩子,又刚刚经历了丧姐之痛,心情悲痛时,又被火光一冲,便又哭了起来。
董双已经将自己的一堆烧完了,看元宝如此,轻轻叹了一口气,过去给他擦泪,又帮着他烧冥纸:“元宝,别再哭了,再哭下去的话,你的眼睛就都要哭瞎了。你若是有什么不好,你姐姐在天之灵又怎能安息呢?”
“只有你好好的,你姐姐才能安心的走,知道么?”
沈叠箩站在二人身后,看着董双做这一切,心中却在想,董双对这个孩子可真是温柔啊,一点也不像平日里的他。
“董哥哥,你的话我都明白,可是我就是忍不住,一想到我姐姐,我就忍不住想哭。”
董双一叹:“我明白。刚开始的时候都是这样的,我父亲和爷爷去的时候,我也是这样,不过,以后就会好的。你只要坚强一些,时间会治愈一切的,你会好起来的。”
沈叠箩抿唇,她看过董双的档案,董双的父亲和爷爷都是军医,不过,都不是太医院军医房的,而是地方上的军医。在董双很小的时候,她的父亲和爷爷就分别在建国之后的两次对外战争中作为随军军医牺牲了。
牺牲的原因都是一样的,伤重不治身亡。
董双来太医院军医房,是年满十五岁后,可以承袭她父亲和爷爷的功荫才来的。董双可以说是军医的后代,是真正有功之人的后代。
“元宝,你现在还小,可能还不太明白。但作为过来人,我还是得告诉你,逝去的人不可能再回来,过去的事情也不可能再重来,心里留个念想,有个回忆都是好的。但咱们不能死守着回忆过日子啊。生活总还是要继续的,你姐姐走了,但是你还在啊,你得好好活着,不仅要活出你自己,你还要带着你姐姐的那份一起活下去。”
“这才是寒衣节的最终意义,祭奠亲人,送别过去。明天,又会是新的一天的。”
董双今夜似乎格外的感慨,安慰元宝也很是耐心,他本来不是个在人前会吐露心声的人,如今面对元宝,甚至将心中多年的感悟都说了出来。
元宝年纪还小,对于董双的话能听明白,可是他心里并不能真正懂得。
但站在二人身后的沈叠箩就不一样了。
董双的话,她都能懂得。
听到董双的话,沈叠箩心口一颤,忍不住转头就去看天上的那轮明月。
她曾经对秦非邺说过,猛虎就是她心中的一轮明月,只能远观,不能靠近。
很多年以来,她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她总以为,既然明月不能靠近,那也是不该忘记的,她曾经那么的喜欢猛虎,爱而不得,将他当做自己心中的一轮明月,也算是陪伴自己的日日夜夜了。
这样子,她也就不会孤单了。
可是现在想想,她要这心中的一轮明月,又有何用呢?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不能跟曾经喜欢的人在一起吗?
这就跟董双所说的话是一样的,她就是在死守着跟猛虎的一段回忆过日子,总也舍不得放手。
这个样子,在现代时还好说,可她都已经穿越至古代了,她十成十是不可能再回去了,再守着心中的这一轮明月,有何意义?
董双说得是对的,逝去的人不可能再回来,过去的事情也不可能再重来。她在现代已经死了,可她在大秦已经好好活着了,她的记忆中还有着现代的一切回忆,有些记忆可以为她所用,但有些回忆,真的可以单纯的只当做一个记忆,不需要死守着不放了。
沈叠箩想到这里,不自觉的伸手摸了摸心口处,那里贴身的地方,正藏着秦非邺写来的那封书信,她唇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她正在和这里的人制造新的回忆,不是么?
心中的那一轮明月,是时候忘记,也是时候放手了。
也许,往后的日子里,她就不再会需要这轮明月的陪伴了,会有一个人陪伴在她的身边,可以触碰,可以依靠,甚至可以相互爱恋,而不是她一个人单相思。
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
想到这里,沈叠箩又另起火堆,她撕下自己的一片衣角丢入火中,看着火舌吞没那片衣角,她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眼中有如释重负的轻松。
此时的董双和元宝都已完成了祭奠的过程,他们都看见了沈叠箩的这个举动,董双完全不理解沈叠箩的举动是什么意思,他问道:“沈监理,你这是做什么?”
寒衣节祭奠亲人,有些地方的习俗是烧冥纸糊的衣服给逝者,有些地方的习俗是烧逝者的衣服以祭奠逝者,但他还从来没听说烧自己衣服祭奠亲人的。
沈叠箩微微一笑,淡声道:“送别过去啊。”
是为送别她在现代的过去。
言罢,她又去拿了一些冥纸来,一一放入火堆中燃烧,这个,是烧给她在现代的自己的,也就算是祭奠亲人了吧。
从今往后,那个心里有着一轮明月的沈箩,就已经是过去式了。
*
七王府内。
“主子,属下有很重要的情况汇报。”
萧正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秦非邺正在书房中看书,闻言放下书册,淡声道:“进来吧。”
太子的病情虽然反复,但已没有先前那样严重了,他晚间也就不在东宫歇着了,而是回来睡觉,第二天再去东宫看太子。
不过算起来,小丫头离开也有八/九日了,他之前才收到消息,说小丫头明天就回来了。想到明天自己就可以见到小丫头了,秦非邺还是蛮高兴的。
真希望见到她之后,她就会给自己一个答复啊。如果小丫头接受了自己的感情,那他肯定觉得很开心的,明天就会成为他这辈子最开心的一天了。
萧正道:“主子,碧霄阁刚刚送来消息。皇上已经决定为您和申家大姑娘赐婚了。这件事只有奉天殿的人知道,肃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挖出来的。说是皇上明日就要准备宣布赐婚名单了。您的名字就在名单上面。”
秦非邺在听到这个消息后,面色瞬间就沉了下来:“皇后呈给皇上的名单上明明没有本王,为何又有了?你把事情详细跟本王说一遍!”
这一次秀女大选不给他赐婚,是他向母妃争取的结果。皇后拟赐婚名单时,母妃说了不添他的名字,皇后也就没有添进去。
这赐婚的消息他没能从母妃那里知道,又说只有奉天殿的人知道,那也就是说,他的名字,是父皇背着所有人自己添进去的。
父皇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这么着急的给他赐婚呢?
“是,事情是这样的,”萧正道,“据肃影说,皇上本来不在意您和沈姑娘之间的那些传闻和流言,但是在御前审理九公主案的时候,九公主将您那夜说的话都告诉了皇上,皇上当时没说什么,过后却起了疑心,吩咐总管太监苏胜去查,好像还问了一些情况。再之后,皇上就在赐婚名单上加了主子的名字。”
“又是小九!”
秦非邺禁不住有些恼火。
御前审理九公主案的时候他没去,但全过程他都让碧霄阁查到了,还有九公主说的那些话他也知道,当时他真的一点儿都不在意,他觉得父皇知道了也没什么。
反正他给小九下药的事情做得极为隐秘,根本就不可能被任何人发现,没有证据的话,所有人都只会一味小九是在胡扯,所以,他也不在意小九说什么。
再加上他追求沈叠箩,这是正大光明的事情,他也不怕人知道,那些传闻什么的,早晚都会传到父皇口中,由谁去说真的没什么,而且,他还巴不得所有人知道他在追求沈叠箩,他喜欢沈叠箩呢。
他那会儿还想着,如果父皇知道了他的这份心思,也就不会给他赐婚了,说不定,还会成全他和小丫头呢。
如今听了这个消息,他才知道,自己当时的想法真的是太乐观了一点。
他忽然记起,那次御前审理九公主案时,在奉天殿上,父皇还问过沈叠箩究竟是否心属于他,当时沈叠箩答的是他们是师兄妹关系,她对他并无一丝感情,据说这个回答令父皇很是满意。
那会儿,他听到小丫头的这个回答,也没有心塞的感觉,毕竟那时候她确实还未表现出心里有他的样子,她否认,也是蛮符合常理的。而他此时想起这件事,并非是为了小丫头,他在意的是父皇的态度。
在听完萧正的话之后,秦非邺业已明白太初帝为何要这般着急又一意孤行的要给他赐婚的原因了。
父皇不希望他追求沈叠箩,甚至不希望沈叠箩和他在一起。究其原因,恐怕还是因为她所展现出来的能力。
她可以培养精锐的势力,还有她卓绝的能力,这都是太初帝器重她的原因,却也是太初帝提防她的原因。
作为太初帝器重的一个棋子,她的婚事说是她自己做主,但其实自由度也没有那么高。比如说,太初帝是绝对不能容忍她和自己的皇子在一起的。
特别是,不能容忍她和不是自己看中为继承人的皇子在一起。
但是,作为金口玉言的皇帝,他又不能收回成命,所以,他只能给自己赐婚了。他给自己赐婚,就是为了阻断自己跟小丫头在一起的可能。
以小丫头的个性,是断然不会为人侧室或者侍妾的。
秦非邺知道,如果他真的跟申氏在一起了,那么,他跟小丫头就真的没有一点可能了。
他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绝不能让父皇成功给他赐婚!
他此时需要做的,是阻止这一场赐婚。
秦非邺沉思良久,又开口问道:“沈达的案子,审得怎么样了?”
萧正道:“皇上那边催得很紧,大理寺卿查出不少实据,对魏国公很不利。还有一些是关于西泉长公主的事情,也对魏国公很不利。不过,因为魏国公带兵数年的关系,再加上又做了这好几个月的丞相,他的拥护势力也很多,对于魏国公的严厉处置的呼声很高,但是阻力也很大。目前,案子还在继续审理,牵扯的人越来越多,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秦非邺抿唇想了片刻,眸中划过冷冽光芒,冷声道:“你让肃影持续关注。让咱们在东宫的人也紧密关注。一旦有任何消息,都报与本王知道。还有,在能力所及的范围之内,要尽力不让无辜的人牵扯进沈达的这个案子,已经牵扯进来的,要想办法营救,如果保不下来,还是照老规矩,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尽力善后。”
言罢,秦非邺又冷笑道,“沈达被查出实据,倒也不算无辜。先前那几年,他还老实些,自从爵位官职封顶后,他就渐渐变了。如今做了几个月的丞相,被眼前荣光冲昏了头脑,皇上要办他,也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他从不救无辜之人,更兼因为沈叠箩的关系,他也恼了沈达,此番沈达受审,他在背后推波助澜不少,就像他曾跟太子说过的那样,他是绝不会救沈达的。
萧正道:“主子,沈康辰这些日子上下奔走,为他父亲在朝中说项,非常的积极。他在东宫那边请了假,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过去詹事府了。不过,就算他是魏国公的儿子,但因为他人微言轻,即使奔走积极,也没有什么人理会他。”
秦非邺冷笑:“沈达被软禁在府中,皇上没禁沈康辰的足也就罢了,他居然还敢上下活动,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这个时候,他的身份这么敏感,就算是有心为沈达说情的人,又怎么能理会他呢?这个时候,就是该避嫌啊。西泉长公主就比他聪明,知道该安安分分的待着。”
虽然沈康辰在太子身边做事也算勤恳,但此人能力不足,在詹事府里也不怎么得重用,秦非邺并不是那么的看重他,所以许多机要之事,太子也不叫沈康辰去做。
再加上后来沈叠箩的事情,秦非邺就更加看沈康辰不顺眼了。
想起沈康辰,秦非邺又想起西泉长公主跑去自己母妃那里为她女儿沈和月说项的事情来,还有前些日子西泉长公主跑到皇上面前请皇上为他和沈和月赐婚的事情,虽然事情没成,秦非邺也深知事情不会成,但是他想起来仍然觉得有些恼火。
“前些日子,西泉长公主不是还在给沈康辰相看媳妇么?最近出了这样的事情,想必西泉长公主没了这个心思了吧?”
萧正道:“这几日确实没听说了。西泉长公主也没有出门走动了。”
“那正好,”
秦非邺闻言微微一笑,眸光闪过一丝邪恶,“你去布置,让沈康辰乱搞的事情曝光。不仅要让沈达夫妇知道,还要记得传出国公府。本王要让全金陵城的人都知道沈康辰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还有,沈和月也一样。她不是跟沈达的侄子如胶似漆么?也将她的事情曝光,让全金陵城都看看,沈达这个所谓端庄贤淑的大姑娘,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他这样做,也算是替小丫头出气了。
想当初,西泉长公主把小丫头的名声弄得那么坏,如今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他也要让西泉长公主和她的一双儿女尝一尝这种滋味!
萧正应了:“是,主子,属下即刻就去布置此事。”
“等一等,”
萧正转身要走,秦非邺又开口叫他叫住,吩咐道,“你去准备一下,本王要进宫。”
“顺便,把库房里珍藏的翡翠万寿棋子盘拿出来,本王进宫去献给皇上。”
萧正点点头,他知道,主子这是要进宫去处理赐婚的事情了。
萧正猜得确实不错,秦非邺此时进宫,就是要去处理赐婚的事情的。
不过,赐婚之事,只有奉天殿的人知道,为了不曝光自己放在奉天殿里的眼线,他决定送礼,毕竟太初帝平生最爱下棋,这个棋盘是他花了很大的心思搜罗来的,本来就是预备在明年万寿节孝敬给太初帝的,但此时情况特殊,只好提前拿出来用的。
他的想法很简单,送礼之后再陪着太初帝下会儿棋,慢慢的哄着太初帝高兴,再套出太初帝的话来,只要太初帝自己说出来,他就可以直接拒绝了。
此时圣旨未下,父子之间的闲聊而已,他就算是拒绝,也不算是抗旨。
他也不是不敢抗旨,但毕竟旨意若下了,再想收回就很麻烦了。所以,他还是要趁着圣旨未下的时候将这件事处理好,要让太初帝不要给他和申氏赐婚。
*
沈叠箩回金陵城这一天天气并不好,下着非常大的雨。
此时已近初冬,金陵城虽在南边,但是还是挺冷的,这一场雨后,也就该立冬了。
沈叠箩带着董双还有十几个学徒回了太医院军医房,她让董双和众人自行休整,然后她顾不上整理自个儿,就撑着伞浑身湿透的跑去找朱绍钧汇报工作了。
朱绍钧一看沈叠箩这样狼狈,就让沈叠箩去收拾一下再过来,沈叠箩摆摆手笑道:“没事儿的师父,我身子骨好,身体也很棒,淋点雨没事的!我这还得汇报情况给您的,您就别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了!我给您说完之后,我再回去收拾!”
朱绍钧想了想,点点头道:“那也行,那你快说吧!”
沈叠箩就用最快的速度将她这次前往外一营给兵士看诊体检的情况和结果说了一遍。
待朱绍钧看完资料,点头说好之后,沈叠箩便笑道:“师父,我圆满完成任务了,是不是可以回去啦?”
“可以了,”朱绍钧点头笑道,“为师目前没什么疑问,回头若有地方不清楚,为师再叫你来问问就行了。你快回去吧。”
“好嘞!”沈叠箩笑嘻嘻的看了朱绍钧一眼,转身就准备走。
“阿箩,等一下!为师还有事情跟你说!”
沈叠箩诧异转眸:“师父,什么事情呀?”
看着沈叠箩浑身湿透,又看她眼中那清澈的眸光,朱绍钧欲言又止,看了她好一会儿,还是叹息道:“罢了,为师没事,你去吧。好好休息一下。”
朱绍钧这个样子,倒是成功让沈叠箩好奇起来,她也不走了,盯着朱绍钧就问道:“师父,你到底有什么事情跟我说啊?你想说就说嘛,干嘛吞吞吐吐的啊?”
朱绍钧闻言,凝视了沈叠箩好一会儿,才望着她深叹道:“阿箩,七王爷昨夜进宫,不是为何跟皇上发生了冲突,皇上罚他在奉天殿外跪着。从昨夜到现在,七王爷已经跪了将近一天一夜了。”
“奉天殿那边传出来的消息是,皇上想给七王爷和申家嫡女赐婚,七王爷不愿意娶申家嫡女,想要抗旨,结果触怒了皇上,就被罚跪了。”
“阿箩,大家都在传,说七王爷不愿意娶申家嫡女,是因为他心属于你,想要娶你做他的王妃。”
-本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