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永安讪笑:“匪者,乱邦之根,国将乱际,当先除祸患。”
沈春行:“你又知道咯?”
她以为他是从风水中窥出局势,却没想,现实远比自己想象中还要严峻。
“杨玉成告诉我,老皇帝病重已有一段时日,怕是快撑不下去了。”薛永安神色淡淡,仿佛在讨论的只是一介卖菜老翁,他突兀笑起,“你猜猜,我这具身体的主人,究竟是为何被贬至北境?”
上一句石破天惊,下一句没头没脑。
沈春行顺嘴问:“为的啥啊?难不成,他在殿试的时候当众脱衣服,辣了老皇帝的眼?”
“……”薛永安脸上那富有深意的冷笑,骤然凝结,继而转为郁闷,“有时候我真想敲开你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
“sorry,sorry!”沈春行抱住自己的小脑袋,作出洗耳恭听的手势,想想,又把小橘子往头上一顶,充当安全帽。
放完她就后悔了。
所谓大橘为重!真不是说笑的!
薛永安唇边升起抹笑意,这回乃是发自内心,配合着清俊面容,令人见之而如沐春风。
他默默组织了下语言,才接着道:“殿试快结束时,老皇帝问满堂学子,尔等若入朝为官,第一件事,想要做什么?”
月明星稀。
不知到了几更天。
火堆旁,一对璧人挨在一起吃烤鱼,肉香弥漫,撩得橘猫无法入眠,使劲伸出小爪子勾搭。
“若是只谈理想抱负之类,未免稀疏平常。一诉肝胆,又过于空泛,容易给人留下优柔寡断的印象……可无论我怎么猜,都觉得不至于被贬离京城,”沈春行托腮,终于来了点兴趣,“所以,你到底说了什么?”
“是他,”薛永安强调,“他说了七个字。”
在沈春行好奇的目光下,薛永安回忆着中那人的语气,逐字念道。
“劝陛下早立皇储!”
毅然决然中带出几分悲壮,仿佛早已窥见极可怖的事。
沈春行猛地坐直了,“太子至今未立?”
薛永安摇头,“未曾。”
这可真是天大的坏消息……夏渊国本就处在战乱中,若老皇帝死前,仍没有确立继位者,免不了要引发一场内乱!
年前,晋国突然来犯,后又莫名退兵,紧接着杨玉成带兵来此寻人……细细想来,其中似有某种联系。
沈春行面色凝重些。
“看来要找的,还真是个不得了的人啊。”
她话头一转。
“可杨玉成为何要将此事告诉你?”
界碑山脉虽地处偏僻,好歹是在红泸县辖内,杨玉成想要方便行事,因而带上本地县令,这勉强能说的过去。
但薛永安乃何人?
那是敢在未得官身前,便对立储之事多加置喙。不仅恶了老皇帝,只怕满朝文武,皆得罪不少。
杨玉成竟敢在此时发出善意的讯号?
“我听他话里意思,”薛永安看她眼,可疑地脸红了,“要帮的不是我,而是,沈家大姑娘的夫君。”
沈春行差点被鱼肉卡到,小橘猫还搁那儿掏来掏去,索性把鱼跟猫都扔到一边。
她擦擦嘴,分析:“此人性子有些愚忠,他若想与我等拉进关系,只能说明,老皇帝未必是真厌弃了你。”
薛永安亦是如此认为:“据闻京中以礼亲王势大,他是皇帝的胞弟,只要一日不立储,便有荣登皇位的机会。”
“难怪要把你送出京城,你若留下,只怕死都不知怎么死的,”沈春行摇摇头,神色间多出抹厌烦,“皇位之争,怎么尽遇到些老土的事儿。”
最是无趣又无情。
她伸了个懒腰,不想在这话题上多聊,“左右跟咱没关系,还是先顾好眼前。”
杨玉成想要分功,二人却未必想要。
待得休息一夜后,几人马不停蹄赶往六壬城。
若只是外伤,薛永安尚能应付,可如今拖成重症,就不是他能解决的麻烦。
还是要去寻大夫。
也不知是运道好,还是昨儿来投诚的山匪暗做手脚,今日竟一路畅通,未曾遇见阻拦者。
约莫半个时辰后,几人站在一处高坡上,依稀看到座城的影子。
北门边连着片竹林,郁郁葱葱,高耸城墙被挡了大半,仍给人种巍峨的即视感。
跟红泸县的那几块破砖比,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你看看人家,再看看咱家……”沈春行酸了。
都是在边关混饭吃,人跟人的差距咋那么大!
“他这也就一般吧。”薛永安面色不喜,追在后面保证,“你甭看现在啊,咱刚来,只要再等个一年半载,定然能把红泸县建设成堡垒!”
长城不是一天建起来的,匪窝也不是几日便能敛来财,沈春行深表怀疑。
但她没好意思打击他的积极性,抬手,用一块青布将薛永安的脸蒙住。
“我俩一个杀人狂魔,一个身负赏金,别没走几步,就被轰出来……话说进六壬城,要啥子路引吗?”
卜瑶露出看小孩的慈祥笑容。
六壬城,那可是不法之地。
你来,没人会拦。
但能不能在里面活下去,就全看自个儿本事。
进城前,沈春行告诫自己,一定要跟牢阿淮跟老杨!
自己在鬼物面前再得瑟,如今也只是一十三岁幼女。
万一遇上那啥啥,总不好直接拿刀噶人腰子吧,怪嚣张的……
几人很顺利进入城中。
即便五个中间,有俩蒙面,一断臂,一昏迷,那些带着恶意的窥探目光,都在落到杨一身上时,全然消失。
单论以貌震慑宵小,薛永安拍马都赶不上。
城内情况,远比沈春行料想中要好。
街道整洁而规划有序,两侧商铺大门敞开,迎来送往间,皆带着些许世俗的热闹。
连那些路人,看上去都与寻常百姓无甚区别。
几个坐在茶摊闲聊的妇人,见她在张望,甚至于,好心地丢过去几个果子。
“放心吃吧!没毒!”
乐呵呵的笑脸,却配上令人心惊的话语。
沈春行接住果子,扫了眼,二话没说,就往嘴边送,同时非常自来熟地凑过去。
“诸位姐姐,我想跟你们打听件事……”
妇人们瞧着三十往上,虎口长茧子,一看就是习武之人。
可只要是女人,谁能不爱听好话?
尤其是一十几岁的小姑娘,主动称呼自己为“姐姐”……真的很难让她们不得意,不生出欢喜!
“你要找大夫?那去同缘堂啊!”
穿着紫衣的妇人想都没想,可话音刚落,就被同伴拉了把,她恍然想起,拍了下额头。
“唔,还是别去那了,虽然褚大夫是咱这儿唯一有良心的大夫,可是吧,她如今也自身难保……”
“褚大夫?褚梅?”
紫衣夫人很惊讶,“对!你怎知褚大夫的名讳?难不成,以前来过?”
沈春行摇摇头。
她只是有一个叫宝儿的丫鬟,得知自己要去界碑山脉寻薛永安,曾支支吾吾地表示,若碰见一个叫“褚梅”的女子,望能帮忙带句好……
那女子是宝儿的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