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出了豫州地界,途径之处肉眼可见变得荒凉许多。
连官道上的驿站都相隔甚远。
偶尔遇见那身挂行囊的百姓,皆是用稀奇的眼神打量这一队人。
再往北边走可就要到赤岭呢!
以往除了那些讨生活的商队外,何曾见有人主动往那边去过?
没见他们自己都拖家带口,混在南迁的流民中,企图能以此逃离边关战火。
那些带着手铐脚镣的犯人与佩刀官差还好理解,可后面那一车车,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却眼神发亮的妇人孩子,便真真叫人看不明白。
抵达青阳镇外。
为避免麻烦,蔚达下令绕城而行,约莫走了十余里路,方才喝停队伍。
遥望着不远处的小山包,以及近在眼前的茶棚,蔚达皱了下眉,挥挥手,把老张喊来。
“若我没记错,此处是否该有一间驿站?”
老张早就在盘算着,立马点头:“没错,确实是这里!我还纳闷着,咋就变成了茶棚?”
“许是地方太偏,早就拆掉了吧。”赵四在后面嘀咕了句。
他们这些人可不是专司押送流放犯的,上一回来都是两三年前。
此处人迹罕见,想来定然不够富裕,地方官员为节省开支,拆掉些驿站亦不是多新鲜的事儿。
蔚达仔细打量两眼。
见那草棚顶被压得厚实,门口一块略略泛黄的招子,上书有“茶”一字,下角垂着块褪了色的红布,在风中摆动着,像是有些年头。
茶棚里面,一对老夫妻坐在土灶后,无聊地打起盹儿。
旁边,烧开的热水在寥寥白烟中,发出沸腾的呼呼声。
他微颔首,算是认可了这个说法。
“既无驿站,便在此稍作修整,口粮可省,水不能缺,去问问老人家,何处能打到井水吧。”
一行人便继续往前走。
等到沈春行被从车厢内喊出去时,已经有好些人在茶棚里落座,点上些吃食。
当初被宣流放时,朝廷并无直接派人抄家,他们虽没有沈家准备的齐全,可该带上的家私是绝不会忘。
这一路上虽未像蒋家那么出手阔绰过,可如今眼看快到了地方,犒劳一下五脏庙还是可以。
“你以后少跟那人待在一起,孤男寡女,他不在乎名声,你一个姑娘家得顾啊!”
八岁孩童装老生,只能引得沈春行发笑。
她故意逗沈鸣秋,“我一个当丫鬟的,有啥好顾忌?”
沈鸣秋苦口婆心,“所以啊,咱为啥要当丫鬟?那当官的小白脸再好,也没法给你一个体面……”
沈春行瞥眼在装水的老妪,笑了下,“这可说不准,万一你姐我道行深,把那小白脸哄得五迷三道,成功上位当主母呢?”
沈鸣秋……神情扭曲,也不知想到些什么,狠狠踢了脚马车轮子,阴着脸走了。
“发生何事?”感受到震动的薛永安探出头。
“没啥,我弟嫌弃你太白,看起来像弱鸡。”沈春行把他的头按回去,指指对面,“好戏要开场了,你先别出来。”
薛永安下意识摸摸脸,又看眼裸露在外面的手腕,确实如女子般白皙……他默默坐回车厢,庆幸般舒了口气。
还好被贬来边关!
此地足够贫瘠,日晒又足,想来不用多久便能摆脱小白脸的嫌疑!
——
“咱家行李多,你在这里看着吧。”沈春行把杨一拦下。
已经走出去几步的刁氏闻声顿住,回头望眼,又扫扫在帮众人倒茶的老翁,警惕问道:“怎么,这地方不对劲?”
“有点,但不碍事,”沈春行没有隐瞒,随意解释句,“青阳镇到赤岭关间,一路上都无城镇,官道上自有驿站可歇脚,小道嘛,行商者货物众多谁敢冒险?在这地方开茶棚,挺有想法啊。”
她朝前面望去,见有人在询问取水的事,心中了然,官差们未必没察觉到异常,更多的是将计就计。
先前在山间巧遇那村落时,亦是这般行事,蔚大人虽有勇有谋,可统军风格略显单调,以后到了赤岭……只怕非是一帆风顺啊。
“回禀官爷,从这儿到赤岭,沿途皆无活水源,若您等愿劳累一番,可随小老儿回村里取水。”
从老翁口中得知情况后,蔚达沉吟片刻,笑说:“如此便麻烦老丈,我等与你一同前去。”
老翁惊讶地张大了嘴,“这么些人一起?其实分出两三人便足够了……”
带两百来号人回村里,他得怀疑究竟是谁想抢谁!
蔚达还未应声,骆金枝刚好从两人身旁路过,当即抢着道。
“此等小事,何需众人一起?我看就劳烦两位官爷……再带上我家丫鬟吧。”
她脸上笑意盈盈,眼底却闪过抹狠意。
这些天。
那弃子与沈家丫鬟几乎同进同出,堂堂县令,竟为了几个流放犯洗手作羹汤,当真可笑之极。
起初骆金枝很高兴。
这消息只要传回京中,薛永安的名声定然受损,她的任务便算是完成大半。
可越往后。
当发现薛永安竟让茂平清点行囊物资,并把最值钱的家私都移到马车上去后,骆金枝隐隐感到丝后悔。
先前她那般逼迫,薛永安都不曾与自己翻脸,如今暗暗着手夺权,定然是受了沈家那丫头的撺掇!
若真让人安全抵达赤岭,只怕自己很快会被找借口清出门外!到底是夏渊国最年轻的进士,谁还能真把他当个啥子?不可不防!
眼下天赐良机,骆金枝当然要好好把握。
此地偏僻,出了什么意外都不意外,那老翁要把人引走,若是生着什么歹毒心思,便刚好如了她的意,若不是……她也可将其变成是!
“我是老爷的丫鬟,可不是管家娘子你的丫鬟,眼下虽还未入府,该有的规矩却也不能乱吧。”沈春行语气淡淡,扫了眼脸色难堪的骆金枝,忽又一笑,“不过为了老爷,以及大伙儿,我还是愿意走这一趟。”
她若不走,戏该如何唱下去。
“老三,吃饱了便带他们回去车上,我离开片刻,薛县令那儿,你替我盯着些。”
刚吃了一碗茶水的沈鸣秋,闻言差点没把碗砸了。
他恨不得给那老色鬼一刀!
竟然还想让自己去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