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拨开的荆棘丛后露出一张极具威慑力的脸。
杨一手提溜着阿四的脖领子,任凭对方如何挣扎,亦不能撼动其半分。
他面无表情时,便给人种莫大的压力,似连脚边的野草都因此被迫伏低。
沈春行眼神游移不定,“你看你,多大人了,咋还欺负小孩儿。”
杨一松开手,闷声闷气道:“说好留在那等我。”
沈春行顿时心虚的矮了半个头,余光瞥见杨一身后跟着几人,忙岔开话题。
“张叔你也在这儿!”
老张眼神古怪地扫她两眼,没好气道:“这话应该我问你!咋什么地方都敢瞎跑!旁人都说你是疯丫头,我还不信呢,这下不信都不行!”
荆棘丛后,一辆马车孤零零停在堆狼尸中间,染血的木轮在荒地上踩出重重痕迹。
沈春行扫了眼地面,嗅着空气中浓烈刺鼻的血腥味,讪笑不已。
人死后魂魄离体,通常无法离尸身太远,老白方才来锁魂,便是在这附近。
她急着来见上一面,没有顾虑太多,眼下被抓个现成,只好想法子抢救抢救。
“天呐!这些都是张叔你们打死的吗,太厉害了……”
沈春行略略退后几步,躲到杨一身后,只露出半张脸偷瞄,神情似害怕又好奇,语气中掺着丝不由自主的崇拜。
老张没有作声,紧闭着嘴,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他在想蔚统领临走前的那句交代。
“沈家大姑娘这人,可以信,但不能全信,她说的或许都是真话,但后面一定有坑,你与她相处,切记三思而后行。”
果真有道理啊。
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见到满地残尸,尽管刻意装出畏惧,眼底的冷漠却不是能完全遮掩住的。
附近的几个官差互相对视眼,神色间竟意外地没有丝毫自得,而是现出几分尴尬。
他们几乎同时间瞅了眼马车。
这下轮到沈春行感到意外。
在树上的时候,她远远瞧见一个彪悍身影在贼寇围堵下与群狼厮杀,血肉横飞下,没能看的太真切。
如今众人的反应好像在告诉她一个最不可能的事实。
那个险些丢了半条命的病秧子,身手竟如此之厉害?
难不成这县令还能是武举人出身……
沈春行心思流转,面上焦急地拉了下杨一的袖子。
“既已找回吴家阿姊,咱还是赶紧回去吧,奶醒了要是见不着人,该担心了。”
老张闻言转过头。
马车底下,唯一干净的那片空地上,有两个被染成血红色的孩子依偎在一起。
其中小点的那个男娃娃,已然被吓晕过去。
女娃娃则表情痴呆,瞳孔涣散,一只手死死攥住男娃的胳膊。
“你是出来找她的?”老张指向那个女娃娃。
沈春行老实点头,“吴管事素来对咱家多有照顾,听说吴姐姐逃进山里,我一着急,就跟着跑出来寻人了。”
她踮着脚,小心翼翼靠近马车,蹲下身,往吴敏沾满粘糊血液的手上轻拍了拍,看似安慰劝解。
“吴家阿姊,让我说你什么好,这荒郊野外多的是豺狼野兽,你一个姑娘家怎么敢逃跑,以后可不许再乱来了。”
吴敏抬起头,痴痴望向沈春行,也不知听见没有。
沈春行却不管许多,掏出帕子擦了擦她睫毛上半凝结的血块。
“咱眼下虽然是被流放了,可有幸遇见蔚大人这样的好官,只要把心态放端正,等到了地方,自然能把日子过活。”
许是那柔声细语中透出的关心,激活了一具腐朽的躯壳。
吴敏身子一颤,终于松开手,猛地扑进沈春行怀中,肩头剧烈抖动着,发出隐忍低沉的抽噎声。
便是绝望到极点也不敢放声嚎哭。
沈春行任由她抱着,眼眸中闪过抹冷意。
先前她明明观过吴家女的命势,虽不算多好,却也不太差,此一路并无惊险。
又见其有蒋氏旁系照料,因而沈春行没有刻意接近。
如今却好像横生出变故。
她垂眸扫了眼卧在吴敏膝盖上的男娃,一时间不知是该嘲笑还是叹息。
总有那么些傻子,哪怕自顾不暇,也要为了些虚幻的玩意豁出全部。
可悲至极。
却也令人不得不叹服。
沈春行自问做不到如此,好在她能力比寻常人强上一些,当下把吴敏扶起,又让杨一抱上那男娃,心底的一丝波澜被轻易抚平。
护一个是护,护两个也是护,西苑老树下的那一箱金银,除却吴家的告知外,本就搭着一份因果。
且当还了。
两个小姑娘站在一起,沈春行白嫩的脸颊上被染了污秽,可她却不曾露出丝毫嫌恶或抵触。
望着这一幕,老张心底软了些,暗自犹豫起。
如沈家大姑娘这般善良的人,怎会给自己挖坑?定然是蔚大人想多了……
——
一行人回到村落里时,天色已然大亮。
被唤醒的犯人们聚在空地上,皆神色茫茫,没回过神。
刁氏被两个官差拦住去路,疯了似的朝人脸上狂抓,嘴里哭嚎着。
“民妇不敢冒犯大人,还请大人不要阻我!大丫头就是我的命根子,她若是去了,我也活不成的!”
那官差守了一夜,心里本就担着忧,如今还得跟一个疯妇周旋,更是郁闷至极。
若不是知沈家入了蔚头儿的眼,他早就发火了!
沈春行见此连忙喊了声:“奶!我在这!”
刁氏闻声僵住,迅速转过头,待看清楚沈春行的样子后,身子晃了晃。
沈春行拍了下额头,拿袖子擦了擦脸,“别激动!奶你千万挺住啊!这都不是我的血,我一点儿事没有!”
听她底气十足,实在不像是伤重的人,刁氏这才匀过口气,脸上又是一变,方才的担忧惊惧全然化为怒火。
“你死哪去了!是不是非得打断你的腿,你才能长长记性!”
沈春行瞄眼颤抖的吴敏,怕直说容易“误伤”到这姑娘,腆着笑脸往旁边躲开。
“我带着杨一去救县令大人了,不是奶你说的吗,若能与县令大人攀上交情,咱家这一路也就太平了。”
刁氏看眼那被染成黑红的马车,腿柱子又开始犯软,她狠狠瞪了眼沈春行,却是没敢再往下接话。
刚听闻贵人身份时,自己是提过一嘴,可等得知那妇人想要孙女当通房丫鬟后,她便与其不共戴天!
这死孩子嘴里也没个把门的,为了甩锅,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冒!
自家人知自家事,大丫头是个什么性子,她再清楚不过,看似胡说八道,指不定后面藏着什么坏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