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太晚,就没把村里人都喊出来,还望大人见谅。”
“你们随便看,想住哪家,告诉我一声,我去同他们说。”
山民半躬着腰,神情献媚。
“……”
睁开眼的沈春行见到这一幕,差点没笑出声。
待遇整得还挺好!
她都要怀疑这人身上的罪孽从何处而来。
还真把朝廷的人当涉世未深的傻小子?
“不必如此麻烦,老丈你看哪有空余屋子,给我们安排上两三间便好。”
蔚达侧过身,看似在打量四周,实则将众人反应全然纳入眼底。
他拢在袖中的拳头紧了紧,在心里又给沈家大姑娘添上一笔。
此女果真是过于聪慧。
“那怎么能行,你们这么多人,都挤在一起,咋能休息的好。”
山民可疑地咧了咧嘴角,慌忙摆手遮住。
“这样吧,我去问问谁家有空房,给你们多安排几间。”
说完背过身去,顺手敲响旁边那家的门。
“他二叔家的,我记得你家是不是有一间空屋?”
木门咯吱声打开,从中探出一张蜡黄的面庞。
妇人看都没看众人,朝着山民拘谨地点点头。
月光暗淡,门前没有点灯笼,沈春行看得不太真切,微微往前靠近了些。
“这是……”
她抿了下唇,神色间难得显出凝重。
——
寂静的山村被敲门声惊醒。
男人每敲开一家,出来应声的都是位神色憔悴的妇人。
在蔚达的示意下,老张分派出些许官差和犯人留下。
走了一路,敲了一路。
不大的地方很快走到尽头。
“最后这间是我家,我一个单身汉,家里没啥人,你们可着住……”
山民扫了眼剩下的人,见除了俩官兵外,竟还有个比自己高一头的魁梧汉子,到嘴边的话立马转个弯。
“……只是我这儿地方不大,怕住不了这许多,我再给你们找一间吧。”
蔚达挥手阻止,“不必,我们得住一起,万不能让犯人独处。”
山民脸上的笑容逐渐僵住,眼珠子乱转,不敢应声。
拉板车的那位可壮得实在太过分!他哪敢留下啊!
说好的一路流放过来,咋看着比土匪还土匪?
“要不咱家住隔壁吧?也算是在大人眼皮子底下。”
眼见局面僵持住,沈春行站出来解围。
她不动声色地扫眼身旁矮墙,隐约还能瞧见半个脑袋。
蔚达拿复杂的眼神瞅了眼沈春行,又看了眼杨一,良久后才点点头,算是应允。
他俩商量好了,山民反倒愣住,只是来不及拒绝,便见一位小姑娘自己跑过去敲门。
嘿……
这回开门的却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
头发乱蓬蓬贴着脑袋,脸上衣服上全是黑漆漆的脏块,叫人分不出男女。
等了一路,骆金芝早已等的不耐烦,刚撩开帘子想问问如何安排自家老爷,就被那孩子吓得返回车厢。
“外面那是什么个东西,你们不是要让我家老爷住这里吧?”
孩子闻声怯怯躲到门后,拿一双泛着晶莹的眼眸悄然打量。
沈春行抬手打了个哈欠,以此来遮掩住脸上的兴味。
还真是遍地演员啊。
她朝蔚达摊开小手,“不是我想替大人委屈啊,出门在外,哪有那么多讲究,人家能让咱借宿已是难得,若还要挑剔,莫不是得让大人现盖一座行宫不成?”
蔚达眼中闪过抹笑意,面色反而一沉,背着手走进山民的院子里,“你愿住便住,不愿住,就待在外面吧。”
骆金芝再次从车厢里钻出来,指着沈春行要骂,“好你个牙尖嘴利的……”
可惜沈春行没给她机会,直接带着家人进了隔壁院子。
然后,“啪”,把门带上。
骆金芝气得浑身直抖,下了骡车,急步走到马车前哭诉。
“老爷你看看这些人,一点不拿咱当回事!若是被国公大人知晓,定然不会轻饶!”
车厢内半晌才传出一声极轻的“恩”。
骆金芝摸不准其中意思,想想又道:“等老爷到了红泸县,定要给国公大人写信,禀明这一路所受委屈。”
回应又是一声“恩”。
两次试探均顺从自己心意,骆金芝恢复了些胆气。
“老爷从京城被贬到那苦寒之地,身边连个体己人都没有,不若还是招一个丫鬟吧?”
“恩……恩?”
车厢内的声音终于出现些许变化。
“我知老爷瞧不上这些人,可边关那种地方,又能出什么水灵姑娘,只怕还不如这些。”
“临安好歹在江南地界,又是伯爵府里出来的人,老爷只管当丫鬟使,倒也不算自降身份……哎呦,谁扔的石头!”
仅隔着一道墙,妇人故作唏嘘的声音尤显尖锐。
沈家想听不见都难。
满肚子坏水的臭小子动弹不了,便用嘴指挥小老四。
恨不能把外面那碎嘴婆子砸的满头包。
“……”马车里的人这回没有再敷衍,而是语气冷淡地问了句,“我是老爷,你是老爷?”
听到这个熟悉的问题,骆金芝神色讪讪,“自然您是。”
“那我让你闭嘴,退下,本老爷要歇息了。”
骆金芝脸上阴晴不定,到底没敢再说什么,返身回了骡车上。
穷酸离了京城,还真拿自己当个人物!且走着看吧!
被迫听了半天墙角的沈春行不是很满意。
她实在很想问问那位年轻县令,莫不是之前伤势太重,以至于半身不遂?
怎么就离不开马车呀!
吃也罢,睡也罢……
她突然想起一事,饶有兴趣问起:“你们谁见过他出来解手吗?”
在二姐搀扶下努力站起身的沈鸣秋,直接被扔到了地上。
沈知夏害羞地捂住脸。
“要死啦你!一个姑娘家,啥都敢好奇!”刁氏狠狠戳了沈春行一指头。
沈春行揉揉被戳得生疼的胳膊,遗憾嘟囔:“难不成,他还能在车厢里解手……”
矮墙外突兀地扔进来一块石头。
刚摇上来一桶井水的杨一慢吞吞道:“我见过。”
沈春行盯着那块石头,更遗憾了。
她好像确实不能盯着人解手。
院子的主人,那个脏兮兮的孩子,眼睛亮亮得望着沈春行许久,像是发现了一个大宝贝般。
孩子自己身上脏的没眼看,对待客人倒是挺舍得。
让他们烧了水,又从灶房里端出一碟咸菜和几个窝窝头。
“你们赶紧吃吧,吃了好睡。”
沈春行望望孩子乱糟糟的发顶,又瞄了眼脚底,目光凝在其左手腕处。
天地给世间留了一线希望,方才生得这善恶掺半的小混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