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后,众人又一窝蜂地涌出去,三五成堆围在一起生火取暖。
山里气温低,若不尽快将身上的湿衣服烘干,只怕熬不过今夜便得病倒。
谁也不敢在这时候赌命。
起初,沈家躲在避人的角落歇息,结果这厢刚升起些困意,马上被烟熏得不见踪影。
湿柴虽可以点燃,却容易起黑烟。
眼见外面,一簇红点,两簇红点,三簇红点……直把月光都染成了乌色。
睡是别想睡了,索性也起来烤火。
等山洞中空出大半,刁氏将半湿的被子取出,示意杨一擎住一角。
俩大人撑开被子做遮挡,好让几个孩子躲后面换身干衣服。
接着调换位置。
由沈春行跟沈鸣秋做支撑。
他俩一高一矮,高的那个也还只是根豆芽菜,轮到杨一时,只得委委屈屈坐在地上换。
沈鸣秋歪着头看了会儿,朝着沈春行谨慎叮嘱:“不许偷看啊。”
沈春行……翻了个白眼。
若不是沾了水的被子太重,需要两只手举着,她实在很想敲开臭小子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都装了些啥。
一直折腾到天边微微放光。
众人无精打采得起身赶路。
不光犯人们一夜未眠,官差们亦是,便是那再好脾气的人,眼下也是沉着张脸,像是随时会发作般。
谁也不敢在这时候触霉头,只得埋头苦走。
约莫快到晌午的时候,一行人终于赶到沅溪镇外。
妇人催促车夫进城寻医,连声招呼都没打。
蔚达心中虽有不喜,但想到男子的身份,还是在叮嘱手下扎营后,带着俩人追了上去。
“老天保佑,可千万得把人医好。”刁氏目送着贵人的马车离开,显得忧心忡忡。
“怕是医不医好,都少不了咱的麻烦。”沈春行把被子摊到板车上暴晒,闻言不是很乐观。
眼下情况未定,妇人一时没想起自家,只待缓过神来,定然不会轻轻放过。
山洞里虽阴暗,却不妨碍她观人,在瞄见男子的脸色后,便已然能断定——这又是个短命鬼。
命数注定,便是昨日没有她的出现,那马该惊还是得惊,更何况对方的伤势……怕没有那么简单。
刁氏脸色变幻,喃喃嘀咕了句:“那要不,就别回来了吧?”
仨小的扭头望向她。
刁氏老脸一红,自己也知这话不好听,委身拾掇起行李,“咳,衣服湿了就湿了,可别祸害到我的饼……”
装干粮的面袋子外微微湿润,打开一看,还好没渗进去。
只是倘若就这么干放着,迟早还是会捂出霉。
然而此处人多眼杂,又不好直接拿出来晒。
感受到四周那些窥探的眼神,刁氏咬咬牙,发狠道:“既然留不住,索性都吃咯。”
当然不是一顿吃,本来半个月的口粮,怕得改成三五天。
想到以后的日子,想到杨一的饭量……
方才还在祈祷的刁氏,立刻变了嘴脸:“贼老天,真是不给人留活路!”
“胡物!”
沈宴冬攥着小拳头冲天空比划。
估计压根没听懂。
昨夜大伙儿都没合过眼,唯独他,睡得跟头小猪似的,雷打不动,连衣服都是沈鸣秋囫囵换好的。
“既无活路,不如,咱跑吧。”
简单收拾一番后,刁氏给每人发了半张饼,正啃着呢,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把大伙儿都听愣住。
这已经是第二次被提起。
刁氏转了下眼珠子。
她之前从未没想过要逃跑,可眼下得罪了贵人,留也是麻烦,走也是麻烦。
既如此,为何不试试?
可转头一看。
沈春行连头都没抬,对沈鸣秋的提议置若罔闻。
刁氏便明白了,这事儿啊,不成。
她也就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给扔开,几口啃完饼,拎着两件沾了血的旧衣服,打算去找官差说说情,看能不能去哪儿寻点水洗洗。
沈家可没奢侈到随便扔东西的地步,再者,衣服多的好处,昨儿不是已经显出来了?
若非他们带的足够,只怕这会儿也跟那些人似的,喷嚏不断。
离开时,刁氏没忘戳沈鸣秋一指头,“你给我放老实点,若是给家里惹了麻烦,我饶不了你!”
而真正惹了麻烦的某人,手里却是被塞上一枚鸡蛋。
也亏得刁氏厉害,家里攒的那些个鸡蛋啊,全被她用稻草破衣裹起,硬是背了一路没碎。
鸡蛋入手微凉。
估摸是昨夜烤火时便煮好的,沈春行也不嫌弃,剥去蛋壳,自己先咬了口,其余的都塞进了小老四的嘴里。
刁氏惯来偏心,这份情,她得受着。
因而从不与其争辩,可如何对待几个小的,便是她自己的事了。
抬眸时发现沈鸣秋仍盯着自己,沈春行打趣道:“明儿的鸡蛋留给你,眼下就瞅了,再给咱小老四看噎着。”
沈宴冬立马捂住小嘴。
像是怕三哥来抢。
沈鸣秋……果然是个傻孩子。
他摇摇头,扫了眼远处,压低声音:“打咱从临安城走来,越往北去,所过之地越贫瘠,这沅溪镇外如此多流民,只怕是哪处起灾情了。”
沈春行微微挑眉,没作声。
众人抵达沅溪镇时,本是在东城门外,结果那边早已被流民占据。
初来乍到,为防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们是特地饶了道去城南扎营。
眼下蔚达带着人进城,一则为了承诺,一则也是要探听探听情况。
“无论是何种灾情,都少不了逃荒的人,若咱家混进流民中……便是没有路引,也能拖得几时。”
沈鸣秋指了下杨一。
“等到风头过去,大不了咱也像他这般,随便去找个村子入籍,只消说是一路逃荒而来,人家见咱本本分分,应是不难成事。”
浑水摸鱼。
世道乱了,自然处处是纰漏。
当初将杨一留下,沈家找的借口便是远房亲戚,其实庄子里的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可偏偏无人去管。
彼时的伯爵府威名犹在,谁也不会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庄稼汉子去找麻烦,如今又都踏上流放路,更不用在意以往身份。
“我很好奇,”沈春行吊足胃口,见沈鸣秋露出紧张又期待的表情,方才喟叹道,“你是怎么脸不红气不喘地把‘本本分分’四个字说出口。”
沈鸣秋:“……”
秀气的小脸上肉眼可见地浮现出郁闷。
沈春行站起身,拍拍他的肩膀,“你给我记住了,无论是死路还是活路,爬也得给我爬到赤岭。”
路有很多条,她向来只选最短的那条。
北边于沈家而言,是福地。
于沈鸣秋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