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具温热的尸体,被草席裹住,随意丢弃在官道边。
生命的低贱让剩下的人很快想明白,再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这之后,队伍里的吵闹声一下子变小了许多。
沈家带的行李太多,旁人则是太少。
因而打从上路起,沈春行便示意大家走在边缘处,尽量在官差看管的范围内远离大部队。
等到被喝令停下时,沈家孤零零站在官道左侧,而那具尸体被扔到他们身旁不远处。
刁氏眼睛都瞪圆了,虽不至于害怕,想想也是瘆得慌,连忙招呼大伙儿往远处躲。
“不走了不走了,等会儿有的是路要走,眼下还是让我多歇歇脚吧。”
沈春行一屁股坐到块大石上。
尸体几乎就挨在她的脚边。
刁氏有心骂两句懒货,被官差用古怪的眼神扫了眼后,又悻悻把话咽回肚中。
可不敢在这时候犯浑啊!
其实何止是官差眼神古怪,连带着庄里的那些老邻居,个个是神色诡异。
以前只知沈家大丫头爱说疯话,如今才知是好胆量!
有那打起歪主意的人家,立马多思忖几分。
沈家虽只有老妇孩子,可谁让大丫头运气好,随随便便就捡了个壮劳力回来。
杨一只往那儿一站,就算戴着手铐脚链,仍会给人股莫大的压力。
少顷。
城门内驶出支车队。
官差再次喝令起上路。
沈春行遗憾瞥了眼地上的尸体。
今天又没等来同行。
也不知是她点背,还是旁人命太好,每每遇见那像是快死之人,却总等不来勾魂的使者。
唯二的机会,又都因为某些原因而错过会面。
沈春行走到自家人旁边,眯着眼朝前头随意打量。
“这是有贵人要跟咱一道……走?”
她话里打了个弯儿,显得不太确定。
刁氏收回目光,“我咋觉得这贵人……不太贵啊。”
一行人浩浩荡荡而来,远看颇有气势,近看才露出端倪。
除了马车里的人尚未现身外,站在外面的皆是些粗衣麻布的百姓,与那站在骡车外的妇人说了会儿话后便齐齐离开。
众人望着那一马二骡车陷入沉思。
没听说过谁家贵人出远门是这样式儿的!
全场唯有领头的押送官蔚达心知肚明,这事本就是他应承下的,特地候在这里,便是等着人来。
现在人到了,也该启程了。
通往北边的路途可还远着,就依照这些人的脚程,能在十月前赶至已是谢天谢地,哪里还有的耽搁。
随着一声令下,大队伍开拨。
沈家依旧坠在远离人群的位置,速度不快也不慢,尽量保持与众人一致,让自家不至于那么打眼儿。
沈春行默默观察起四周,见队伍里除了杂役婆子外,只有些面孔陌生的蒋氏旁系,心里又安定几分。
流放也是分不同的。
若伯爵府真犯了谋逆的大罪,即便保住性命,流放至边关也不会有好下场。
可如今在这里的却都是些被牵连的无辜者。
想到押送官之前那略显宽和的态度,沈春行心中有了猜测。
此行或许艰难,然未尝不是条出路。
只是沈家想要低调,却不是件容易的事,打从他们出现在队伍里,便被人盯上。
等到晌午停下歇脚的时候,这种觊觎更是被摆到明面。
眼见刁氏随着队伍去领取今日的干粮,李氏连忙凑到沈家歇脚的树下。
“哎呦,你们这行李瞧着挺重啊,后面可还有的是路要赶,不如让咱家帮你们分担分担?”
李氏说着话,便要伸手去拿沈家二丫头身上的包袱。
明显是要挑软柿子捏。
沈知夏往后退了几步躲闪开。
她虽比沈鸣秋年长一岁,却是豆芽菜般的瘦小,头发枯黄如稻草,漏在袖子外的双手粗糙干巴,一看便是从小做惯粗活。
“咱都多少年老邻居了,跟大娘我还瞎客气啥。”
见李氏不依不饶地凑过来,沈知夏惯来娴静的小脸上露出愠怒,咬着唇躲到杨一身后。
李氏停住脚步,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勉强,转了下眼珠子,索性放开嗓门。
“你们可别把好心当做驴肝肺!如今大伙儿一同被流放,本就该互相搭把手!今儿你们受累,咱帮帮你们,明儿要是有人挨饿受冻,你也帮帮咱……”
那满是算计的话语,在沈春行的注视下渐渐变得低不可闻。
小姑娘眼眸黑亮,歪头盯住你时,全然没有半分情绪显露,却无端令人背脊一凉。
真是怪哉!
李氏瞥了眼在不远处观望的众人,心里稍定。
既然没法独占,索性将所有人都拉下水!想来沈家也不敢犯众怒!
“鸣秋,没见有人想欺负你二姐吗?”
沈春行坐在地上没动,只一下一下捏着小腿。
霎时间。
一道瘦弱的身影如饿狼般撞向李氏。
“反了天啦!你这没教养的小兔崽子,竟敢跟长辈动手!”李氏措不及防被撞倒在地,疼得直哎呦。
沈鸣秋长得弱不禁风,眼神却极为凶狠,“长辈?我家可没那种会送孙女去死的长辈。”
这话与刁氏那日如出一辙。
感受到四周若有似无的鄙夷眼神,李氏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她心头火气,抬起手便要给身前的小子一个教训。
结果。
一支木簪子先从李氏脸颊边擦过,继而深深扎进她身后的泥地里。
沈春行若无其事地抚了下发髻,冲着目瞪口呆的李氏咧了咧嘴。
那场面既滑稽又癫狂。
李氏摸了把脸,入手粘糊,直接被吓出尖叫声。
“你你你……竟敢当众行凶!快让人去把官老爷喊来,要杀人啦!”
动静之大,还真唤来了不少人。
刁氏跑在最前面,见李氏坐在地上撒泼,顿觉自家孩子吃了亏,愤怒地扑过去揪住李氏的衣襟。
“好你个老虔婆!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肚子上了,竟敢趁我不在欺负几个孩子!有本事你冲着我来啊!看我不拿大嘴巴抽你!”
李氏直接被打懵了。
心说到底谁欺负谁啊!
今儿这出实在出人意料。
沈家在庄子里惯来没什么人缘,可也不是嚣张跋扈的主,哪想俩孩子出手竟如此果决,简直颠覆往日里的印象。
这时,押送官慢吞吞赶至。
身边跟着一个穿着绛紫色衣裳,脸上抹有胭脂的妇人。
“吵什么吵!都歇够了是吧?等会儿要是有人敢拖后腿,少不得请他吃鞭子!”蔚达冷起脸呵斥。
李氏那些小心思立马被吓没了,在家人的搀扶下迅速远离。
其余围观群众亦是作鸟兽散。
才是踏上流放路的第一天,谁都不想在这会儿讨没趣。
倒是那妇人打量了场中许久,目光一直在沈家的两个女娃娃身上转悠,离开时摇了摇头,神情中不是很满意。